他走到村子中央,见基尔波诺斯、布尔米斯坚科、图皮科夫正在对一群军官讲话。见巴格拉米扬立定,基尔波诺斯命令上校:“从东面开来了一支法西斯车队。他们打退了我们守卫在那个高地的警卫连。”上将指了指东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冈,焦急地说:“这股敌人眼看就要闯到这里了。您立即带领您的队伍向敌人冲击。你们的任务是占领这一高地,抢占河上的那座桥。快执行吧!”
什么?殿后梯队变成第一梯队了?巴格拉米扬简直不敢相信……司令员怎会让150人的队伍打头阵?岂不是羊入虎口吗?他正想开口辩解,基尔波诺斯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好了,去吧,巴格拉米扬同志。”
巴格拉米扬注意到了,基尔波诺斯将军目光游移,几乎不敢与之对视。这种焦虑是不符合他性格的……巴格拉米扬后来写道:“我从来没见过他有这样的疲乏和忧郁……”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明知此去有死无生,上校还是毅然领着这支小小的分队快步走出村庄,在灌木中展开散兵线,向盘踞在小山丘上的德军发起冲锋。那些刚刚被德军从山丘打下来的红军士兵看见将军带头冲锋,都不约而同从灌木中站起身来。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看啊,同志们,将军和我们在一起!冲啊!”顿时,士气大振,参加突击的士兵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德军招架不住,仓皇逃命,红军冲上山顶,与那些来不及逃命的敌人展开白刃战,用刺刀和枪托结束了对方性命。
战斗很快结束了,苏军不仅抓获了40多名俘虏,还缴获了几门迫击炮和摩托车。巴格拉米扬没有犹豫,他马不停蹄地指挥部队向河上的那座桥梁冲去,德军士气已溃,连桥都来不及炸了,纷纷扭头逃窜。巴格拉米扬大喜过望——战斗竟会如此顺利,真是出人意料!
这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随着桥梁顺利拿下,突围的绝佳机会已经到来。巴格拉米扬派出一名参谋,一路小跑返回戈罗季希村报告战果,希望司令部纵队能跟随他们一同前进,一鼓作气冲出包围圈。但是,巴格拉米扬等到深夜,也不见司令部纵队跟上——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而派出去的那名参谋也气喘如牛地跑回来报告说,戈罗季希村空了,没人了!村民们都看见汽车往西开走了!
船长与船一同下沉
西南方面军司令部确实离开了戈罗季希村,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与巴格拉米扬会合,而是向西前进。为了便于机动灵活,司令部被分成了两个梯队,基尔波诺斯率领的梯队共计1100人,其中包括800名军官。仍然跟随他在一起的有:军事委员会委员布尔米斯坚科、师级政委雷科夫、方面军参谋长图皮科夫、第5集团军司令员波塔波夫、第5集团军参谋长皮萨列夫斯基、兽医主任佩尼翁日科以及方面军作战处副主任格列博夫。
总之,整个方面军的“大脑”都在这里了。光是少将军衔的就超过了10人以上!我想说的是……难道基尔波诺斯真不怕被敌人一锅烩全端掉吗?
9月20日凌晨,为了躲避德军空袭,他们一行在洛赫维察西南约15公里的树林里停下来休息。当地人称这片森林为“舒梅伊科沃”——谁也没有料到,这片毫不起眼的小树林将会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虽说没有走出包围圈,但军官们可高调了,似乎忘记了这是战争。一听基尔波诺斯宣布要作长时间休整,他们纷纷带上副官,跑去敲附近老乡家的门——煮茶叶吃的,讨要食物的,或者干脆躺下睡觉的,搞得是不亦乐乎。
惊异的是,基尔波诺斯竟然没有去约束这些军官维持战时纪律。这样一来,部队的行踪就暴露无遗了。
由于遭到当地人的告密,上午10时左右,德军从洛赫维察方向开来了约20辆坐满了士兵的汽车,伴随这批士兵而来的还有隶属于德国第3装甲师的10辆坦克。说来也是巧合,这10辆坦克恰恰是莫德尔将军最后的家底了……却不偏不倚,正好将红军总司令部堵了个正着。他们在树林东北和东面大约3公里的地方停了下来。20分钟后,德军展开阵形,发动了第一次进攻,从三个方向对小树林实施冲击。部署在树林外侧的2门苏军反坦克炮和6辆装甲车先后被德军击毁,多亏当地沼泽密布,坦克不敢贸然进入。德国人先后派步兵突击了4次,都被打了回来。在舒梅伊科沃这片不足1平方公里的森林里,西南方面军进行了它最后,也是最可歌可泣的战斗。
眼见德军坦克无法上前,方面军军事委员会委员、师级政委雷科夫将军便以为敌人坦克可能是没有汽油或者弹药耗尽了。他决定对敌人发动一次反击,以便突围而出。下午1时左右,雷科夫招集所有战士全部集结在树林东部边缘,基尔波诺斯也站在人群中指挥官兵们冲锋,在没有任何重型武器掩护的情况下,红军将士们紧握着刺刀和手榴弹高喊着口号从林中冲了出来。他们一边冲锋一边射击,却被德军密集的机枪子弹扫倒了一大片,基尔波诺斯腿部中枪,副官把他抬到一个清泉旁洗涤伤口。随后,被炮弹震晕死过去的波塔波夫少将也被人抬到了这里。
随着局势急转直下,红军指挥官之间的分歧产生了。方面军参谋长图皮科夫将军认为应当等到夜间再行突围,因为这样成功几率更大;而基尔波诺斯则更倾向于再发动一次冲锋。他询问方面军作战处副主任格列博夫中校:“是否应该从另一个方向再冲一次?”因为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敌人战线上的薄弱点。正在说话间,德军再度逼近树林,将苏军压缩至一片深度约25米的山沟中,红军将士趴在土坡上,或躲进灌木丛里拼命抵抗,双方激烈对射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德军还是攻不进来。
眼见这股苏军如此顽强,一时半会儿也消灭不掉。下午6时30分左右,德军又调来迫击炮轰击树林,一枚迫击炮弹正好落在离基尔波诺斯不到4米远的地方,当时大家都在说话,讨论具体突围方案,甚至未注意到将军已经中弹了。当司令员副官格列尼少校扑过去的时候,基尔波诺斯已经无法说话了——一个弹片击穿他的钢盔打进了左脑,另一个弹片穿进了他的左胸。
后来在基尔波诺斯上将牺牲地建立的纪念雕像,一尊手持钢枪的苏联战士守护着一块黑色的大理石碑。上书——1941年9月20日西南方面军司令员M.P.基尔波诺斯上将在此牺牲。
毫无疑问,伤口是致命的……不到两分钟,基尔波诺斯就阵亡了。这个变故实在太快、太突然,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震惊。格列尼少校痛哭着取下了将军的军衔标记、苏联英雄的金质勋章(为防止德军识辨身份),然后将遗体就地埋葬在山沟底部的一个小凹孔里。
1943年7月,苏军解放了乌克兰,当时的幸存者扎哈多夫斯基将军在苏联内务人民委员部及当地军政要员的带领下指认了基尔波诺斯将军埋葬地,将军的遗体被挖掘出来。经医生检验无误后,当地政府为其举行了庄严隆重的葬礼。(基尔波诺斯将军的遗体后又被改葬在基辅的无名烈士墓。)
这是竖立在舒梅伊科沃小树林里的苏军阵亡将士墓。
现在,方面军总参谋长图皮科夫少将接过了指挥权。那些重伤员——包括无法行走的人员不得不留下来。夜幕降临之后,军事委员会委员布尔米斯坚科组织起残余的苏军将士,再次向德军发起冲锋。遗憾的是,这次冲锋还是失败了。德军包围圈的密度显然要比他们想象中的牢固。布尔米斯坚科心灰意冷——销毁了他随身携带的所有文件后,钻进一个灌木丛,躺下睡觉了。据他的警卫员后来追述,当第二天清晨再走近布尔米斯坚科睡觉的那个草丛时,他已经不在里面了。这位高级政工干部竟抛下众人不管不顾,自个儿离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在战斗中牺牲,还是在绝望中自杀。事后,布尔米斯坚科的老友赫鲁晓夫花了几个月时间调查他的下落,结果还是一无所获,甚至连遗体都没有找到。
至9月20日深夜,由于突围无望,剩下的苏军也自行解体了。人们开始自发结伴突围。参谋长图皮科夫少将带领的亲信警卫团官兵,这批人员大约有近百人,他们借助夜色掩护,不放一枪地突然扑向敌人,直到将刺刀顶在德国人的胸膛上,等德军清醒过来时,他们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这批人中有几十人回到了苏军队伍中,其中就有作战处副主任格列博夫中校——图皮科夫少将却在突围中身中数弹阵亡。
伊万·赫里斯托福罗维奇·巴格拉米扬(1897—1982),西南方面军的“幸运儿”。当时,基尔波诺斯只是想让他吸引德军的注意而自己向另一个方向突围,为了让巴格拉米扬扮演得更真实些,他竟然没有把这个意图告诉巴格拉米扬。然而,没想到巴格拉米扬突围的方向正好是德军的薄弱点,而方面军司令却钻进了德军的口袋,真是造化弄人。
幻灭与重生
应该怎样评价西南方面军这支军队呢?
德国人给出的评价有4个字:屡败屡战。
自6月22日以来,该方面军尽管遭受到了各种失败,包括边境交战的失利、6个机械化军的覆灭、两个集团军在乌曼盆地遭围歼,等等。
但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该方面军一直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并且在局部地区打得相当顽强。而不是像西方方面军那样,上来一个星期就被德国人乱拳打死了。
可是这一次,在苏德战争爆发3个月后,西南方面军的末日终于来了。德国学者维尔纳·豪普特后来在《基辅会战》一书中认为,西南方面军各集团军之间的联系是在9月19日,也就是基辅被占领那一天才最后中断的。但我不认同这个说法,事实上,苏军各集团军纯粹是由于基尔波诺斯上将和他的司令部突然覆灭才引起的混乱。而这种混乱,进而导致了整个方面军的“总崩溃”。基尔波诺斯上将之死并不意味着西南方面军悲剧的结束,而是开始。
现在,西南方面军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军团了。自9月19日起,从各个方向进攻的德军将合围圈收缩至40公里。西南方面军下辖的5个集团军中,除第21集团军成功突围以外,其余4个则遭到了德军不同程度的分割。基辅大合围圈亦然成为若干个小合围圈,逐渐陷入其中的红军士兵仍在做着徒劳无望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