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妆刀三雀
一众人马行了整日，他们所乘之马俱是西域雪山之下，万马城一带所产良驹，步速极快，第二日清晨，便已到了舍尉城管辖。
众人一路上并不停顿，到了舍尉城外，只见城墙乌油闪亮，仔细一看竟是用铁水浇筑而成，当真称得上是固若金汤。只缘此城三十里外有一座铁浮山，山中盛产精钢，以至铸铁冶炼之术昌荣，西域弯刀向来闻名天下，便是出自此地。
黑豹道：“连日里赶路，好不辛苦，正好此处有座大城，我等何不进城去，先找家酒肆好好吃上一顿，住上一夜，养足了精神再赶路。”
此言正合众人心意，纷纷附和。尤其断麟，他早闻舍尉城之名，此番路过，正想见识一番，随便在城中挑几口好刀。
众人刚要奔城中去，金胡子拦道：“不可！”黑豹见他阻拦，不解为何，问道：“金爷，有何不可？”金胡子道：“这舍尉城乃是十城之一，西域重镇，此际，两族大战刚刚平息不久，边界各处仍有小股战事，我等若入城，万一被西域人当作东土军的奸细，岂不是自投罗网？”
众人事先未想到此处，听金胡子这一说，方才觉知不妥。天行道：“金爷说得不错，我等身在西域境内，不易张扬。”转而对金胡子道：“只是兄弟们连日赶路，俱已疲惫，须找个地方休息一夜，依金爷看来，我们该去何处？”金胡子捋须道：“大城中人多眼杂，过于招摇，不如找一处小镇，歇息一晚再行赶路，也好补给些清水干粮。”
天行点了点头，忽得想起一个去处，转眼向蓝嫣望去，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两人异口同声，道：“陀螺镇。”三个字出口，他俩都不禁笑了。那陀螺镇乃是他俩定情之处，也是在那里他俩被西域人捉到洛汗城，才引出后来许多是非。也正因此，才会有天行与蓝嫣的白首之约，五兄弟的结义之盟，可谓因祸得福。
陀螺镇正离此不远，可借那里稍作休整，想到此处，天行道：“前面有座陀螺镇，我等可去那里投宿。”金胡子走南闯北，跑商多年，常于陀螺镇上往来，做些精装刀具的买卖，知道那里民风淳朴，又有相熟的朋友，天行提议正合他的心思，便点头答允。
自众人聚在一处以来，金胡子的智慧、阅历、胸襟、人情，无一不为各人所钦服，凡事对他言听计从，已俨然一派领袖风范。众人见他意同，必无差错，纷纷称好，继续赶路。
果然，前面五十里处便有一座小镇，正是陀螺镇。此刻将近午时，众人远远得见这此镇，都显得兴奋异常，几日来吃睡都在马上，终于可以驻马歇脚，解解困乏。
黑豹大笑一声，叫道：“太好了，连日里只吃干粮，肚子里早已素出鸟来了，我等快去镇子里买些酒肉来吃！”说罢，便欲催马直入。金胡子将他拦住，道：“莫急，莫急，待我前往镇中吱应一声，以免误会失礼。”
金胡子下了马，徒步前往镇中，其余人只留在镇外等候，断麟闲着无事，拿黑豹打趣，说道：“亏得金爷精明，若似四哥那般直冲进去，恐怕我们这趟算是白来了。”黑豹不解，问道：“为何？”断麟笑道：“瞧你方才那副恶饿的模样，哪里是去借投买食，人家只道你是饿匪抢食。”众人听了一阵大笑，黑豹自觉惭愧，脸色涨红，幸好他面皮生得黑，没人发觉，骚着脑袋，嘿嘿一声傻笑。
众人正在闲聊之际，金胡子已从镇子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西域人。见此人与金胡子年纪相仿，高鼻深目，曲发黄须，身上穿的却是东土文人服饰。金胡子身为东土人，却生了一副西域人的模样，那人明明是西域人，偏偏要穿东土文人服饰，这两人凑在一起，倒是十分有趣。
二人来在近前，金胡子为众人引见，此人名叫阿拉坦乌拉，是当地的大财主，陀螺镇上所有的精装刀具都是由他收购，然后贩往各地，因他常在东土跑商，故而取了个东土名字，叫作金山，是他相识多年的商友。
众人下马见过，黑豹拍手笑道：“怎么他也姓金，好极，好极，原来是金爷的自家兄弟。”金山常与东土商人打交道，自然懂得东土语言，笑道：“我们大家都是兄弟，朋友。”他虽会讲东土话，却不似阿尔斯兰那般精熟，听起来怪声怪调，甚觉好笑。黑豹笑道：“财主老爷名字取得好，既叫作金山，自然是财源滚滚了。”金山道：“我做的只是小生意，怎么能和你们金府相比？”他见这些人是与金胡子一起来的，只道他们都是金府中人，前来西域行商的。
金胡子事先并未说明其余人身份，只怕走漏了风声，多生枝节，忙把话接过来，笑道：“客气，客气，近年来金山先生的买卖越做越大，我们金府往来西域多承你照应，这不又来打扰了。”金山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了，理应招待，又有这许多的新朋友前来，当真荣幸之至，我已吩咐人准备了好酒好肉，请诸位到我家中享用。”金胡子当先谢过了，与金山在前并肩引路，有说有笑，极是熟络，谈得尽是些陈年往事，其余人便牵着马跟在后面。
陀螺镇北便是金山家，上次天行与蓝嫣来到镇上，其时已晚，匆匆投宿，不曾看得清楚。只见这是一座青砖黄瓦的三进大宅，门庭极是气派，两边各有一对铜狮。金山对东土物事颇为偏好，以至家府都是仿照东土豪宅而造，在这小小的陀螺镇上，可说是别具特色，西域境内竟能见到这等东土景象，众人都倍感亲近，胸襟为之一爽。
但见门上铜环擦得晶亮，墙内柳枝随风摆荡，气派中倒也不失幽雅。
门口早有家人候着，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大门呀的一声打开，两名家仆迎了出来，躬身立在左右。金山道了声：“请。”亲自领路，将众人让进大厅。天行见大厅壁上挂满了字画，两边架上摆的尽是古瓶珍玩。
天行于字画珍玩是不行的，虽学过写字，可也只是皮毛，值不得一提。但看紫翎倒是沉浸其中，连连称赞，说道：“金山先生这些字画俱是上呈佳作，难得难得。”
金山虽为西域商人，却久慕东土文明，常以文士自居，专爱收藏字画珍玩，展于厅堂炫耀，只可惜这西域之地，竟无一人懂得欣赏，终不免有感遗憾。此刻，忽听紫翎夸赞自己的字画，正应合了他的心意，登时见悦，问道：“姑娘懂得我这字画中的妙处？”紫翎微微一笑，答道：“谈不上懂，只是喜好而已。”金山笑道：“好极，想不到姑娘也是同道中人。”引着紫翎，将每一副字画的来历价钱说予她听，全不提字画本身如何。紫翎怎么听着也像买卖口吻，并不似一位文士，才知他是附庸风雅，但看他极尽热情，又不好驳他颜面，只有随着附和。
说话之间，家仆已献上茶来，只见雨过天青的瓷杯之中，飘浮着嫩绿的茶叶，清香扑鼻。众人暗暗奇怪，此处和东土产茶之地相距遥远，竟也有如此新鲜的茶叶？这位金山先生倒是个极讲究之人。金山举起茶杯，道了声：“诸位请用。”先喝了一口，等众人用过茶后，说道：“各位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请到这边先用些酒饭。”说着站起身来，引着众人穿廊过院，到了一座大花园中。
园中山石古拙，溪池清澈，花卉不多，却甚是雅致。天行等武人不能领略园子的胜妙之处，紫翎却已暗暗点头，看这花园建的如此考究，联想起自家府中，已有许久未归，不禁稍有感伤。水阁中已安排了两桌酒席，金山请各人入座，斟了杯酒，与众人一齐饮了，随即各样美食佳肴一一端上，金山让道：“各位请随意。”先夹了口菜吃了，便与旁边的金胡子聊了起来，他两人久未得见，自然有说不尽的话。
天行等人连日赶路，每日只以干粮充饥，此刻面对如此丰盛美食，正可祭祭五脏庙，黑豹早就吵嚷着要吃酒肉，此刻便不客气，左手端着酒壶，右手抓着肥鸡，左右开弓，好不痛快。天行为免失礼，便去劝他，黑豹只是点头答应着，嘴上却不停，仍旧大吃特吃，众人也只得看着他忍不住笑。
紫翎与蓝嫣分在一桌，只匆匆吃了两口便告假离开了，只说要在花园中逛逛。
这日晚间，金山将他们安置在二进院的一排厢房中过夜。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众人用罢了早饭，准备动身，金山叫家仆多备饼囊肉干，以供带在路上食用。金胡子等人牵了马匹，辞了金山便行。金山送出大门作别，由打怀中取出一张名贴交给了金胡子，说道：“此时边疆上查得紧，你等这许多人在西域地界上，行走多有不便，有了我这张贴子，必要时拿出来，无论哪路的朋友都会予你们方便。”
金胡子从他言语中听出，金山早已识得天行等并非金府中人，只是一直未将此事点破，心中暗道：“金山先生经商多年，阅人无数，即使我不说，这里的事情他又岂会看不出？只是有心替我等隐瞒，佯装不知而已。”心中更添感激之情，双手接过名贴，道：“后会有期。”
众人相谢了，上马继续赶路。
天行等催马南行，闻听道两边叮叮当当锤响，尽是铁铺。工匠们敲砧淬火，看着倒也有趣。将要出镇，天行往道边一处小铺看去，却与其它铺子不同，面上挂得并非普通刀剑，而是一把把银光闪闪的小刀，极是耀目，登时将他目光吸引住了。
天行忽得想起一事，脸上笑容绽放，一跃从马上跳下来，冲到了这间小铺之前。他将其中一把小刀从架上摘下，仔细端详，只见这是一把银制小刀，刀身仅长三寸，刀柄作雀头状，刀鞘上遍镶细钻，阳光一照莹莹发亮，极是漂亮，里面还配有一双银制短筷，两只筷子一端各镶有一只小巧的银制雀头，两只雀喙叼着一串银环，将两只筷子连在一起。
此物名为‘妆刀三雀’，原是西域女子的护身器具，形状小巧，可将其装入衣袋随身携带。在西域，每个女孩在小时候便会从自己的父母那里得到一把银妆刀，作为防身之用。西域女子向来烈性，一旦有哪个居心叵测之人起了歹意，欲对其行不轨之事，女孩子便可以凭此刀来保护自己，必要之时，可以用来自尽。亦是一种贞洁的象征。至于那两把银筷，可作在外时进食之用，如若饭中有毒，银筷触之便即发黑。
天行虽不知此物为何用，却对这套妆刀三雀极是喜爱，见它精致小巧，只当是装饰之物，决意将它买下，只是他不懂西域语言，与店主说了几句，那人只是摇头，自顾自的哇里哇啦讲个不停。金胡子在一旁见他二人语言不通，下了马来到近前，对那店主说了几句西域话，只见那店主伸出两根手指，嘴里说了一句。
天行问金胡子道：“金爷，他说些甚么？”金胡子道：“我告诉他你要买这把妆刀，他只说一口价，要两条蒜头金才肯买。”天行还未说话，黑豹在马上听见，已跳了下来，奔到店铺之前，叫嚷道：“就这么一把小刀，剁不得肉，切不得菜，却要两条蒜头金，不如去抢算了！”
那店主虽不知他说些甚么，却也看得出他的意思，扭过了脸，不去理他。
天行劝道：“我见这小刀精致，倒也值得，兄弟不必多言。”于是，从行李中取出金钱，交予店主，将妆刀三雀揣在怀中，转身上马。黑豹问道：“大男人带着这把小刀却有何用？”天行笑了笑，答道：“是要送人的。”他曾答允过娇娜，要送生辰之礼予她，却一直不曾兑现，见这小刀好看，故而买下，打算以此送她。蓝嫣和紫翎听他说要将此刀送人，揣测此刀是要送予谁，会不会是自己，却又羞于直问，只在心中寻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