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素来强势刚硬,此时也忍不住泪嗪满眶,已然看不清楚那少女脸上得意无比的表情,他心中气急恨极,只欲把这狠毒少女当场杀了。可此次董卓布下严令,要将乱尘擒拿格杀,眼下李儒、张绣等人环伺在旁,自己总不能当着众人之面替乱尘报仇罢?更何况现在自己无法调聚内力,张辽、高顺两位兄弟武艺虽是不赖,可这少女有恃无恐,显然背后撑腰之人便是董卓,而她又如此歹毒阴狠。若自己贸然与她当众翻脸,非但乱尘大仇不可报,更是连累了张辽高顺等一干兄弟,更是毁了自己数年来憧憬的无双霸业。
吕布实乃大坚毅大果敢之人,虽是心底悲痛难当,但脸上却微露笑意,只听他笑道:“好极,好极,吕某可真要多谢姑娘了,姑娘这一首连环相攻,深得兵法奇诡之要,举手抬足间就将乱尘这忤逆太师的贼子给杀了。”
吕布这番明夸暗讽,那少女怎会不知,只听得她冷笑道:“嘿嘿,既是如此,为何方才温侯要急令张辽、高顺二位将军动手?倘若我这老仆出手的迟了,岂不被两位将军挡了好事?”她声音甚是阴毒冷漠,丝毫不在意张辽、高顺二人的脸色。吕布却也不含糊,拱手仰天,答道:“皇天后土,日月明鉴。太师对在下恩重如山、情同父子,吕布岂敢有丝毫忤逆之意?”他顿了一顿,环视李儒、张绣诸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名唤灭寂的老僧身上,才道:“说起来惭愧,吕某学艺不精、先前一直狂妄自大,这才三招两式败给了乱尘这贼小子……我方才见这位大师武功了得、出刀更是迅疾如电,本不该遣张辽、高顺二位将军相帮,但乱尘此子素来奸猾狡诈,吕某生恐大师被乱尘小贼垂死挣扎所伤,这才贸然出声,坏了小姐与大师两位的计划。还望恕罪则个。”
吕布此番话说的极为圆润、更是话中有话,那少女口舌虽利,却再不能从中找出破绽来,只得冷冷哼了一声。众人还在仔细咀嚼吕布方才那话中的意思,却见那老僧刷刷两刀砍在乱尘烧焦的尸首上,更是得意非常的道:“曹乱尘,我家主人早知你武艺高强,本想收为己用,孰料你非但不知好歹,更是出言顶撞我家主公。我家主公乃天之骄子,怎能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贼子顶撞之辱?此番奇计我家主公商定已久,只待这报仇之机……”
灭寂的汉语说的着实太差,且长相也远异于汉人,当下说的眉飞色舞,毫不顾忌在场诸人对他二人身份的猜疑,但听那少女轻轻开口道:“灭寂,不得多言。”那少女说话糯软,可灭寂老僧却如耗子见了猫一样,果真唯唯诺诺,退了后去,更是一言不发。
少女看着乱尘那具焦黑的尸体,用脚将尸块踢了又踢,末了,竟然蹲下身来,将乱尘的头颅提在手中。乱尘死的太过于猝然和痛苦,双目紧闭、面上皮肤被烧的焦黑,连死之后却要被这少女亵渎羞辱,这等惨状吕布、张辽、高顺三人直痛得心头滴血一般,就连李儒、董璜等人也觉得这少女心肠之毒确是世间罕有。那张辽实在看不过去,道:“既然贼子已死,姑娘本当凯旋回归才是,何必多看这贼子枭首,污了自己眼睛?”
那少女却毫不理睬,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乱尘,口中更是嘻嘻笑道:“你当真不认识我么?呵呵,你既然不认识我,我杀你就是理所当然,黄泉之下,可莫要怪罪于我哟。”她虽是在笑,但在场诸人无一不感觉到她那笑容中的阴冷杀气与旁若无人的猖狂之色。
一向喧嚣热闹的长安城今日却突然变得无比冷清,泾渭河畔、市民小巷,所有的店铺都紧闭着门板,偌大的青石大街上,不见半个人影,偶有一两只乌鸦飞过,在沉闷的寒风中留下几声似哭似哀的鸣声,更添几分萧索。忽听得南门外有人一声厉喝道:“开门!”那守城的校尉只是将头从箭孔出稍稍探出一看,便已看到李儒、董璜、张绣、贾诩等朝中大员领着大队人马立在城外,知是大军凯旋归来,连忙令鼓手大敲号鼓,吩咐楼下守卫速速开门。
长安久为汉室都城,自是城高墙坚,南北西东四门更是远非一般城门可比,均以铜铁浇筑,长有十丈、高达八丈,外挖深旷堑壕,引泾渭两河之水,阻敌于城外;内设连环拒马,百尺一哨、百丈一岗、三里一营,端端是将长安城里里外外围得成铁桶一般。眼下守门的校尉急令开门,铜门内四十名军中力士齐齐发力,那铜铁大门发出嘎嘎刺响,足有盏茶时分,才缓缓洞开。
那守门将校有心向李儒等人请安拍马,孰料大军之中窜出三匹骏马,转眼间已驰过城门。守门校尉只觉眼前一花,但见三马一白二红,均是长鬃飞扬、神骏高大的西域良马。为首的白马上是一个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容貌艳丽无比;后面两匹同行的红马上一个是弓腰驼背的老僧,一个是白衣飘飘的少年。这三人形色各异,但衣着打扮皆是奢华富贵,姿色神态更是俊傲无比,尤以那书生模样的少年为甚。这守门校尉数日前曾见过乱尘一面,自是见识过乱尘的英朗俊逸、风采无双,但眼下此人虽是不如,但也算是天下间难觅的标致男儿,不由得心中暗暗喝一声采:“好一个翩翩少年!”
那少年笑道:“诸位将军,我等仰慕长安风华已久,心中早生向往,今日贼子伏诛、大事已了,这便告辞了!”他三人说话间只听马蹄得得、尘烟滚滚,转眼间已消失在街角。
那日少女与老僧设计诛杀乱尘之后,这少年才脱去身上士兵衣甲现身,众人虽一直怀疑他三人身份来历,但一来他三人始终一言不发、二来李儒对着少女颇为恭敬,一想到连乱尘这等神技武功的人都能被他三人轻易诛杀,虽是心中猜疑不断,也无人敢贸然相问。此时三人远走,反而莫名的觉得心中落下一块巨石,再无压抑防备之感。众将之中唯有张绣稍稍兴奋一点,毕竟叔父张济的大仇已报,此时乱尘的人头也被装进匣子捧在他手中,反倒是那贾诩,却格外显得冷冰、疲惫,似是心头有无限疑问,大军进程的时候,只是恹恹向对自己请安的守门校尉看了一眼,随后便拍马昏昏沉沉地向前走去。
大军有意耀武耀威,一路走来号鼓齐擂、兵戈激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走到太师府门外,却意外的见到张辽、高顺二将立在门口,见李儒等人面上皆有疑问之色,张辽上前笑道:“太师今日宴请贵客,命我二人在门前恭候诸位将军。”
李儒与贾诩二人一者猾诡、一者深谋,眼观张辽神色飞扬、全无乱尘心痛身死的悲伤,心中自然起疑,但董卓有令,他们不敢多言,翻身下马,除了刀甲兵器,理了理身上冠服,跟在张辽、高顺二人身后,缓缓进了太师府。
这长安城中的董卓太师府宏大奢华,一点不输堳坞。众人循着口令暗号,一路穿过重重门墙,走过枪林戟道,这才来到太师府内殿。此时正是午时,殿外阳光耀目,殿中明烛高点、宝玉亮目,给人的感觉却是格外阴冷。只见内殿尽头摆着一张硕大的酒席,为首坐着董卓,吕布从旁侍立。董卓对面坐着一人,旁若无人的兀自喝酒。那人背对着众人,众人看不到他相貌,但均在心中嘀咕,是谁人敢在董卓面前如此肆意大胆?待众人上前向董卓请安之时,这才看清那人形貌,这一望之下众人蓦然齐声惊呼,双眼更是圆瞪,有如见鬼一般。那人神态萧索、身形俊逸,背上斜负一把玄黑古剑,天下间有这等神采、这等风华的少年,除了曹乱尘,还能有何人?
乱尘不是死了么?!人头不是还被张绣捧在手中匣子里么?
张绣一时急火攻心,也不顾董卓在场,不住发声大叫,有如疯狗,竟连手中匣子都翻落在地,那人头滴溜溜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将烧的空洞洞的眼眶面对众人。
此情此景,连一向沉稳持重的贾诩和李儒,都难免惊诧茫然,其余众人更是瞠目结舌,硕大的大殿之内,只听得那张绣不住的反复念叨:“这……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大殿之内,岂能容你喧哗?奉先,重重掌嘴二十。”董卓说话虽是慢条斯理,但却甚有威严蛮横之感,吕布得了他的命令,不敢迟疑,行到张绣面前,轻轻道一声:“张将军,得罪了。”双手便左右开弓,打的啪啪直响。吕布为人豁达,虽然先前因乱尘遇害之事对张绣抱有敌意,但绝不想假公济私,但他明了董卓当下是要当着乱尘、李儒之面殴人立威,倘若自己不下重手,难免董卓心中生嫌,遂狠下心来,才数下便已打得张绣颊骨高肿,连牙齿都脱落了一颗。待得吕布打完,张绣已满脸是血,嘴颊疼痛难忍,怎因他实是畏惧董卓,哪敢有半句怨言,只得呜呜低声呻吟。那董卓面露满意之色,这才缓缓道:“曹乱尘,世间穿闻你博达通识、文武双全,老夫原不甚信。但你三战我儿、堳坞突围,足可见武技了得,老夫越发欣赏。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宁可浪费大好时光,精研这惑人耳目的旁门左道之术,却不知委身于我,将一身学识用于正途,上报天子、下报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