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我已经给他办完了所有的离校手续,最后一步就是去他的宿舍搬行李。
本以为要帮他收拾一会儿的,没想到他自己已经把行李都打包好了。
行李不多,大多是一些画作,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生活用品很少,大概是因为他不经常在宿舍里住的缘故吧。
我没有急着提上东西就走,而是在这个宿舍里细细环视一圈。我记得我毕业离校的时候,宿舍里是一片狼藉的,不要的带不了的旧物扔了一地,但是他不仅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地面也是没有一点杂物,而且连整个房间也都细细地打扫好,一尘不染的。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啊?”我环视整个宿舍,随口问他。
他远远地站在宿舍门口,点了个头。
“很厉害嘛,打扫得真干净。”我赞许道。
正对书桌的墙上贴着一张画纸,上面应该是他随手涂鸦的一幅风景画。我问他:“这个是你画的吗?”
他手扒在门框上,半露身子看过来,看了眼我手里的画,点头。
“这个怎么不打包,你不要了吗?”我又问他。
他看了眼,似乎是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幅画,朝前挪了一小步,然后想了一下,又退回去,然后点头。
他虽然惜字如金,但是每一个小动作都能被我捕捉到,并且分析出他的肢体语言,看着非常有趣。
“你要是不要的话,那给我吧,我很喜欢,行不行?”我冲他笑。
他用扶着门框的右手扣了一下门框,然后盯着自己的手,不点头也不摇头。
“太好了,谢谢你啊。”我厚着脸皮当他默认,把画从墙上拿下来,卷成一个筒,一时找不到能绑的东西,于是解开我马尾上的皮筋,在画筒上缠了两圈然后放进我的包里,把散下来的长发随意甩了甩任它披在肩膀上。
他抬头看看我,嘴唇蠕动了下,然后又立刻低下头去沉默着继续抠门框。
能不说话也这么萌的人在我有生之年真是不多见。
一共两个行李箱并且还是有点沉,我自己提不了,并且自然也是不舍得让他自己提的,于是打电话给等在楼下的司机让他上来帮忙搬行李,最后送他回家。
出于私心,我并没有在打电话给他父亲汇报完以后给自己下班,而是跟着他一起去他家。
很早就知道他家里有位老人家,这么久了我却还没在跟前露过脸,这很不好。
一路上为了让他不紧张,我很识相地坐在副驾,只跟司机谈笑聊天。这位司机大哥姓刘,跟着金总两三年了,大概是车上领导不在,他一改往日沉默形象,跟我聊的很多,也算是位很健谈的大哥。
我跟司机大哥两个一路聊些无关紧要的趣事新闻什么的,路途虽然不近,但气氛也算是不无聊。我偶尔从后视镜里观察坐在后排的他,都能看到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在认真地听我们的话题,像个乖乖的小学生。
车子拐进一个小区,不久后在一栋二层小楼跟前停下,屋里亮着灯,一个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老妇人迎出来,很亲热地招呼道:“阳阳回来啦?来来快进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了。”
我过去打招呼:“奶奶您好,我是金总的助理小黎,金总吩咐我给东阳办离校,我顺便一起送他回来了。”
“啊,你好你好,小黎姑娘这么年轻啊,蛮能干的嘞,快进来快进来。”奶奶热情地招呼我。
司机大哥开始往下搬行李,奶奶招呼我们进屋去。
看得出来,这位老人家对东阳非常的慈爱,一进门就嘘寒问暖的,拉他去洗脸擦手,然后按上饭桌,接着又过来招呼我。我跟她说我一会儿就要坐司机师傅的车回市区了就不多逗留了,毕竟天也很晚了。她很理解地点头,然后装了两盒她做的酱肉一定要我带上。
临走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坐在饭厅的他,远远地冲他招呼:“东阳,我走了啊。你不跟我说再见吗?”
他扒着奶奶递给他的饭碗,也不看我,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个头。
他奶奶见怪不怪地说:“我们这孩子不爱说话,他能跟你点个头就很少见的嘞。”
“我知道的,那奶奶我就先走了,您做的这个酱肉闻着太香啦,我都不舍得吃了,有机会我一定来跟您学一学。”
“哎呦小黎你喜欢那就好啦,奶奶欢迎你来啊。”果然嘴甜的姑娘没人不喜欢。
“谢谢奶奶,那改天再见啦。”我笑语盈盈地跟奶奶告别。
时至当时,我以我工作能力出众、办事能力可靠,谦恭和善朝气蓬勃、大方得体知书达理的形象,差不多算是攻略了他那贫乏的人际关系网以及简单的背景。只有他本人,似乎依旧是保留着当年我留给他的阴影,就算有时候偶尔会在我的和善面孔下缓和一点,也会时不时突然回想起来一样对我战战兢兢地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也认出他来了,我希望能在我的努力下,让他把小时候那些我带给他的乱七八糟的阴影慢慢消磨掉。
我想好好待他,不止为弥补我的愧对,同时也好叫他把年少的我跟现在的我分开来看。
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里,我把墙上挂的装饰画拿下来,换上装裱后的他的那副风景画。我并不懂艺术,但是也看得出来这幅画画的非常精美好看。
坐在沙发上远远地欣赏了一会儿,想象着他在画这幅画时的样子,然后不自觉地就笑出来了。
我用手机拍下来给他发了条信息过去:“看,我把它挂起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他的回复慢且敷衍,虽然仅仅一个“嗯”字,但并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我会好好珍惜的。”打下这行字,然后按了发送。
这一次他没有回,我料到他也说不出点什么,拿着手机轻轻点着屏幕上的他的名字,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