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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们的旧时光(4)

“海贼王默黎,”他依然不改口,“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啊!”他继续补充。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后排的几个男生异常奔放,笑得捶胸顿足前仰后合。班主任脸上顿时阴沉下来。

也许是初次见面的难忘印象,默黎迅速成了班上男生群体里最受欢迎的一个,却也因此和班主任结下了宿怨。初见默黎时真的很难把他和热爱探险的疯狂青年联系在一起,相比于加勒比海盗里饱经风霜的杰克船长,默黎更像漫画里的人物。藏不住的孩子气穿梭在眉宇间,鼻梁仿佛一把直笔笔的刀刃,将迷人的晨光分割成两半,席卷进不同的世纪里。

默黎的抽屉里永远泛滥着湿漉漉的海洋气息,哥伦布日记、麦哲伦传,以及关于百慕大的传说之类云云。勉强也塞入地理书之类的,用于无聊时随便翻阅。

“为什么那么喜欢海呢?”我不解。

他静静地依靠在图书馆的连廊上,注视着手里的《白鲸》。

“大海是我出生的地方啊。”他如是说。

“出生的地方?”

“我是在太平洋上出生的,跟着我的爷爷和父亲。”默黎说着,转过身看着窗外,似乎是被吸入了古罗盘一般久远的回忆里。

“我记得第一次出海的那年,船队遇上了巨型白色章鱼。”默黎叹了口气,飞快地翻开书,指着其中的一行,“航海者在海面上看到了白色章鱼……这是不祥之兆啊。”

“那然后呢?”

“然后船就触礁了,船员纷纷跳海,结果却被巨大的海漩涡吞进海底。我爸带着我拼命逃离了出来,九死一生啊。”

为何如此执念于海呢?默黎到底没有告诉我更为确切的原因。

滚烫的六月熬成一锅粥,从天上哗啦啦地浇下来,窗外的蝉噪铸成铁箍死死地扼在脑门上,说不出的疼痛与烦躁。我耷拉在座位上,撑着混混沌沌的头,支起眼皮看着讲台上的班主任讲电路环流,眼睛死死扣住他一张一合的鼻孔,才勉强来了点精神。身旁的默黎依旧一声不响地低头奋笔,摘抄着从图书馆借来的《白鲸》。

班主任的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连窗外的蝉鸣都消失了似的,只剩下默黎疾书的声响孤零零地吊在半空,忽然而来的寂静被拉扯得好长,环绕着像两颗即将互相碰撞的质子在爆炸前的死寂骇然。

下一秒,班主任猛地动身蹿了过来,他用力将我一把拽开,然后提起右腿狠狠踹在聚精会神的默黎身上。他夺过默黎的摘录本,瞄了两眼,不由分说地将它撕成碎片,扔在默黎的脸上。

他气急败坏地叉着腰,低下头,瞪着默黎,从齿缝间挤出的话语比他的口气还要臭不可闻:“像你这样的人,就注定平庸一辈子,我说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上讲台,继续他那无聊的讲课。

我把默黎从地上拉起来,却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就像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躺在记忆深处的一大片虚影静静地泛着蔚蓝的柔光。

上午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这么喜欢海啊?

我将字条小心翼翼地塞给默黎。他展开看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折好递过来。

周末早晨六点,沿海公路见,到时候告诉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回想起片刻以前默黎跌倒在地时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就像……对了,就像大海一样。

我到的时候,默黎已经在等我了。就如同初见时的情景,我骑着橙黄色的死飞,他坐在大礁石上俯身看海。太阳还未升起,星星点点的海鸥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披着粉嫩的晨光缓缓而来。我攀上礁石,坐在他身边,此时凉凉的海风吹来淡淡的咸腥味,拥抱着鼻尖,沉睡的沙滩浸润在浪花里,不远处的一只小螃蟹游进海水,渐行渐远。整片世界都安眠在大海的怀抱中。

“这就是大海,”默黎缓缓开口,“她可以任意蹂躏人类性命,也可以款款深情地吻着你的脸颊。”说罢,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锁骨,那样的神情仿佛真的在与海对话一般。

“这就是你如此迷恋它的原因吗?”我仍然感觉不可置信。

“梦想。”默黎淡淡地说。

“什么?”

默黎扶着礁石站起身来,用手指向前方。朝阳已从海际线上探出头来,炽热的火红喷薄欲出。“就像每天的太阳在海水里重获新生,大海,就是我梦想升起的地方。”

我曾经无数次地听见他人提起过这个词,感觉梦想这种东西就像夏日晴空里飞舞的泡沫,一阵风一场雨就能让它们湮没得无影无踪,可笑至极。然而从默黎的口中,我却听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默黎自顾自地笑,摇了摇头:“很可笑对不对?时代的发展早已将航海事业当作垃圾一样地抛在脑后,我却依旧如此执迷不悟。”

“或许。”我不知道如何来安慰默黎,虽然我相信他,但是这种相信却是架空而毫无根据的。

“那么……”默黎重新坐回我的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炯炯有神,“如果我告诉你,我发现了一座新岛屿呢?”

我骑着车跟在默黎身后在海岸线上一路飞驰,最终停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我把车靠在海崖上,脱去鞋袜向默黎走过去。早晨八点半的光景,刺眼的太阳高高在上,将柔软的沙地蒸得滚烫。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海际线上铺天盖地的水蓝色像是被划破了一点,天和海被不太显眼的一条黑线分隔开来。

“海市蜃楼吧?”我撇撇嘴,“这一带的海域里哪有海岛啊?”

默黎直勾勾地注视着远方,眼神似乎比骄阳更为火热。

“我要游过去看个究竟。”默黎的神情变得伟岸而决绝。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一是海市蜃楼呢?你会死的!会被鲨鱼吃掉,会被浪给拍死,会被海漩涡……”

无数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天地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我怔怔地望着他,也许别人说这句话时我会顺带吐槽一句“好啊,我陪你游”之类的,然而若是从默黎口中说出,这句话的性质则不仅仅是玩笑那么简单了。

“你会死的。”许久,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我知道……”默黎低下头来,“为了梦想。”

轻飘飘的只言片语迎面而来,狠狠扇在我的脸颊上。

无数个日夜里,我思忖着默黎的话语,巴望着日历上一天天缩短的黑色期限,身心俱疲。默黎的决然使我害怕,然而却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希冀注入我的胸膛里,仿佛一束光亮穿透了厚密的蛋壳照亮了黑暗里的一寸天地。我猛然想起晴空下飞扬的泡沫,在翻山越岭以后融入汹涌滔天的海浪之中,它们也许并不是湮灭,而是重生,变成了海浪的一部分,自此不再受到边界的约束限制,跟随海风绵延千里,浩荡不息。

我努力回想起和默黎之间的点点滴滴,用指间,用心灵去感受。他被海浪甩在我身上时的分量;自我介绍时的自信与果敢;对他人恶意中伤嘲讽的包容与淡定,以及对广袤无垠的未知海域的永不停息地探求寻觅……它们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灵魂,震荡得我瑟瑟发抖,就像是管弦乐器之间的共鸣一般,越发不可遏制地颤动起来。

再一次地,我打开了车库,跨上死飞,像一年前一样,逆着狂风冲入无尽的大雨之中。

“你怎么来了?”大雨里的海滩边,正在系着帆绳的默黎一脸错愕。

“你这家伙向来大脑差一窍,我怕你万一挂了没人替你收尸。”我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轻松地说。

“你会死的。”默黎哽咽了。

“为了梦想,”我走上前去,用力抱了抱他,“还有兄弟。”

我们卷起裤腿,拉着船绳缓缓向前,吸足了海水的麻绳又硬又湿,像毒蛇的腰腹一般死死缠绕在肩上,无法言喻的疼痛与沉重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水越来越深,浪越来越猛,漫过大腿,漫过胸脯,逐渐漫上了脖颈。迎面而来的海浪重重地摔打在身上,一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蓦地被冲出去好远。

默黎焦急的呼喊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隐约间,好像一道挺拔伟岸的身影驾着一艘庞然大物撕裂时空,劈波斩浪轰轰而来。

“把手给我!”默黎趴在甲板上向我伸出手。他将半个身子探了出来,窄小的船体在如此不平衡的重压下严重倾斜,颠簸在风雨里,仿佛下一个瞬间即将覆灭。

我恍然清醒,一把抓住他的细瘦胳膊,拼命地向上,湿透的衣衫犹如泥潭死死拖住我的腿脚。

颤颤巍巍地挣脱了海水,我无力地躺倒在满是积水的甲板上,喘着粗气望着摇摆在风雨里、不知疲倦的默黎。他正努力地拉扯着两条粗壮的帆绳,看上去颇为吃力。

“我来帮你!”我咬咬牙,猛地一捶甲板,扶着船沿站起身来。我脱去上衣,死死地攥住纤绳,密集的雨点像受惊的马蜂群一样蜇在赤裸的肌肤上,火辣辣的疼。

“右倾!往右倾!”默黎在浪里雨里朝我撕心裂肺地呐喊。片刻的怠慢就会被顷刻而至的水舌卷入腹中,我用脚拼命地抵住船沿,将重心全部压到右臂上,步履艰难地向后退去。海水不顾一切地涌上甲板,泼洒在脸颊上,泼洒在胸膛上,泼洒在流血的伤口上。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孤帆装载着少年沉甸甸的梦想在风口浪尖上左右摇摆。

“还有多远啊?!”我在挣扎于浪谷的短暂时间里几乎疯狂地呐喊,用力扭头朝背后望去。此刻的沿海公路已经慢慢淡出了视野,城市里的高楼建筑也遥不可见。

默黎死死地攥紧桅杆,飞速地收绳。船体剧烈的颠簸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摔倒在甲板上。

“我说,”他用力一抹脸,“会唱《奔跑》吗?”

“什么?!”

“《奔跑》!羽泉的《奔跑》!会唱吗?”

“会!”

“那好!一起唱高潮!”

我们的双耳早已被呼啸而至的巨响塞得满满当当,听不到一丝歌唱。然而心中喷薄欲出的潮水与希望却比此时的狂风暴雨高出千尺万丈。冰凉的海水和滚热的汗水糅合在一起,我看着对面默黎灿烂豪迈的笑脸,正如他默契的眼神紧紧注视着我一样。

“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默黎几乎咆哮般兴奋地呐喊,“岛屿!岛屿!”

我迅速抽身到甲板前端,巨大的灰黑色在视线里摇摆,犹如一尊雕像一般静坐在大海中央缓缓迎来。刹那间,一种起死回生的快感将我瞬间吞噬,我转过脸来,欣喜地望着默黎满是汗水的脸颊,只感觉眼眶里有东西蓦地涌了出来,涌了很久很久。

一场大雨,冲刷在记忆的最深处,所有的畏缩和恐惧闻声而逃,所有的一切脱胎换骨。

我撑着伞,淋在淅淅沥沥的雨里。淡淡地注视着眼前宏伟的轮船在大副和船员的吆喝声中起锚出航。默黎从高高的甲板上探出脑袋,和我挥手作别。

我忽然间回想起自己多年前的一次奔跑。

竭尽全力的一次奔跑,可以救下一个快要出界的球,也可以躲过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总之,我曾将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几次狂奔取出一个献给了坐在浪尖上的陌生人。

就这样,夸张的邂逅将我和默黎联系在一起。我们曾经逆着风雨一同奔跑,逆着海浪一同漂流。原来,胸膛里沉寂了已久的青春早在多年以前的一场大雨中就被一个瘦弱少年一巴掌抽醒,缓缓跳动起来。

我静静地目送着轮船远去,这才想起手里的信纸。

我缓缓展开信,看着熟悉的字体,情不自禁地读出声音:

如果梦的尽头没有雾霭,如果夏花的微笑不再灿烂。

如果搁浅在柳荫下的轻舟可以结束漂泊,如果傍晚的日落都能在地平线弯折的地方重来。

如果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扔掉鞋子,赤着双脚浪迹天涯。如果我可以看清时光华丽的转身,正如雷雨攫住稍纵即逝的闪电一样。

如果哪一天,大地之母合上双眼;如果哪一天,海浪的脉搏停止跳动。

我会张开羽翼展翅翱翔,用宽大的翅膀撑起西天的太阳。

那时,我的目光一定会射向东方。

因为,那是我梦想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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