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顾浅如笑笑点头，又望向朦胧的远处河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妈，甘愿用一生来祭奠她夭折的爱情。因为真正爱过，就算只有一天，也是永恒。”说着，回头温柔地望着他，“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很鄙视她的爱情。”
周熠没有说话，只是无比温柔地望着她。
“所以，熠，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话还未说完，便被他猝然拥进怀中。
“没有如果。永远不会有。”怒气来得急切骤然，周熠蹙眉大声喝道。“听见没有？”
“听见了。”额头磕着他的胸膛，顾浅如微微有些哽咽道。
“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你身边。相信我！”说罢，拉开她的身子，低头紧紧盯住她的眸子。
“好。我相信。”顾浅如定定望着他淡淡月色里熠熠生辉的眸子，良久良久才用力点头认真应道。
“记住你的承诺。”
“我会。”
“冷不冷？”
“不冷。”顾浅如摇摇头浅笑。“你呢？”
周熠亦是笑笑，亲昵地将她裹进自己的大衣里。“那走走吧。”
“好。”
大街上，昏黄的路灯寂然无语，屋影枯木隐隐绰绰。偶有几声犬吠，夹在盘旋的寒风里，有些凌厉有些凄然。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周熠沉吟半晌，忽然道。
“好哦。”顾浅如颇有些意外，秀眉轻扬，微微抬眸看向身侧的人开心道。却是好一会，才听见他语气平淡地娓娓叙来。
“很久以前，有一个快乐的小男孩。他住在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城堡里。有爱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还有很多很多亲戚朋友。美丽的城堡，他的家，每天都是幸福快乐的。”
那个小男孩，想必就是他自己吧？顾浅如微笑倾听，暗想。
“有一天，小男孩的妈妈怀了宝宝。他好开心，天天掰着小手指数，恨不得弟弟快点生下来。他不知道，悲剧在他的期待里，一步一步走近。”
他叙述得平淡至极，她却听得心口猛然一紧。
“突然有一天，妈妈病了，肚子里的小宝宝也不见了。他很伤心，大吵大闹。却没人理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心里很害怕。他去找最疼爱他的奶奶。可是奶奶也生病了，任他怎么吵闹，爷爷就是不让他见。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奶奶已经永远离开了他……”说到这，周熠倏然止住，默然少许。
顾浅如忽然有些莫名的害怕。尽管他情绪平缓得毫无异常，尽管那些已然过去，她就是莫名地感到后怕。
……
顾浅如合上涩疼的双眸，冰凉的纤指轻轻盖上，嘴角兀自不知的长声低叹。昨夜，她以为不过又是一个生离死别的悲戚故事，却不想……这样的惨绝人寰！
那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的爸爸，额间鲜血汩汩如溪流的妈妈，那冰冷无情的枪口，还有那一声响彻7岁童年记忆的枪声，在他十二年的韶光里沉淀出怎样凄凉伤痛的色泽？若非出自他口，若是换做别人讲述，顾浅如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分毫，不过淡淡一笑权当杜撰故事罢了。
然而，的的确确是亲耳听他缓缓道来。
纵使时隔多年，纵使他极力克制情绪，纵使语气压抑得波澜不惊，可是顾浅如分明感觉到他声线里难以察觉的微微颤抖和痛彻骨髓的痛苦悲伤。
那个小男孩，定是他吧！顾浅如心疼至极地望着他，十指紧紧扣住他的十指。
“妈妈为什么会疯？为什么呢？”末了，良久，周熠才缓缓抬头看向天际那枚淡若浅眉的弯弯月牙。
顾浅如心里一动，神色有些异样，些微愕然地望着他的侧脸。完美的弧线，在淡淡月色里极致的柔和，柔和的清冷，清冷的孤寂，孤寂的沉郁。
她以为他最纠结于心的，莫过于故事里“爷爷”冷酷无情的那一枪！然而，似乎……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似是喃喃自语，又似在问着谁。
“熠……”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事实上，这亦是聪慧如她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若说“爸爸”惨死于“妈妈”刀下，是因为她精神失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而爷爷选择将她一枪毙命许是出于不想再有悲剧发生的无奈，那么，这一切的根源……“妈妈”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一晚之间忽然疯了呢？
“我问过他好几次……”周熠忽然转过脸望着她，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语气里却是再难抑制的悲伤，“他说……因为失去肚里的孩子才……我问姑姑，姑姑也这么告诉我。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熠……熠……”顾浅如心疼得无以复加，揽住他的脖子，“不要再压抑自己了，熠，哭出来会好些的，熠……相信我，哭出来吧。”
“我……”嗓子喑哑如斯，周熠埋首在她柔软清香的秀发里，“我不相信……”
“我知道我知道……”宛如慈母温柔地安抚着伤心哭泣的孩子般，顾浅如一手摩挲着他的发丝，一手轻轻拍打他的微微颤动的脊背。“哭吧，熠，哭出来，心里就会好些的。相信我。我会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都会陪着你的，好不好？”她的声音亦是难以抑制的哽咽。
他用力抱紧了她，那般的用力，仿佛倾尽所有的能量。心底深处沉积的隐痛，剧烈地搅动翻滚。终于，他哭出声来。歇斯底里！十二年来，第一次哭得这样畅快淋漓……好似所有的悲伤突然找着了出口般。
衣兜里有手机的蜂鸣震动，顾浅如恍然回神，待见屏幕上的名字时，眉间的纠结倏然舒展，嘴角也不由微翘起一抹温柔如水的弧。熠，熠……蜜糖般的暖意丝丝染就心间。
“别站在风里。过完大年，早些回校好不好？”
笑意盈盈，在眼角眉梢淡淡绻绻，柔媚入骨。千般情思万般言语，化作指尖一个“好”字。待要发出去，忍不住又思索片刻，添加两句……一路顺风！新年快乐！等我。
信息发了出去，抬手习惯地掳了掳散乱的刘海归至耳际，一面轻轻压了压脑后的发髻，一面转身回屋。
“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你身边。相信我！”
耳畔还萦绕着他昨夜的坚定诺言。
“熠，我相信你。”握紧了手机，笑意莹然的眉间倏然一正俱是坚毅之色，心里亦定定道，“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除夕的夜晚，一盏如豆煤油灯下，顾浅如双掌合十默默祷告。
一愿妈妈和小敬在那个世界再无悲伤哭泣，每天都是快快乐乐的笑！妈妈，别担心我。我很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二愿舅舅舅妈们还有小京一生喜乐无忧！舅舅舅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给予的温暖。谢谢你们！
三愿……三愿熠健康快乐，一生幸福！熠，你不知道，我多么庆幸此生能够遇见你。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清冷小屋，灯火摇曳，茗香淡淡。屋外，远处不断有烟花炮竹声传来，隐约听得见喧哗的人声，越发显得陋室的冷寂。然而顾浅如却丝毫不觉得孤单。祈祷完了，仍是双手合十寂然无语地望着如豆灯火，眉眼双颊笑意盈盈暖如拂过阳春三月枝头的和风，那般温柔似水满足如斯。仿佛再不是孤孤单单一人守候，仿佛血脉相连的亲人心心念念的恋人陪坐在侧言笑晏晏。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这个幸福的岁末和伊始，顾浅如恍然明悟，若然真切刻骨的思念，那么所思之人就会一直在身边，怎样也不会离去！
耐不住周熠的软磨硬泡，其实何尝不是自己心里如葳蕤绿叶婆娑曼舞般的相思滋味，顾浅如决定提前返回B城。
“初五回来，好不好？”周熠小心翼翼问道。
“那不是明天？”顾浅如一手执了扫帚清理着门前的炮竹纸屑，一手握着手机，闻言不由停了动作眉头轻蹙。
“不然初六……”心底闪过些微的无措，周熠飞快道，听电话那头沉默无语，又小声嘟哝，“初七也行……”
闻言，顾浅如不由好笑地略略抬眉，故作考虑地拉长了语调：“初七呀……”
“好吧，初八，最迟初八得回来。”周熠有些急了，末了又略略粗声道，“没得商量。机票都买好了。”
“订好了？”顾浅如有些诧异，“这会居然还能订到机票？”不是早就售罄了吗？所以才不得已早早排队买了十二号的火车卧铺。刚还想着，若是提前返校，怕是只能一路站着去了，甚至站票还有没有得买都为未可知呢。她哪里会知道，正月初五到初八的机票，周熠早已都订好，若是初八她还不愿意回来他已然准备亲自来小镇接她了。
“当然！”周熠扬眉得意地笑道，“那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候我去接你。初八下午13：10的班次，应该不会太赶吧？”
“你都已经订好票了，还问我赶不赶呀？”顾浅如笑着编排道。
“晚上带你去个地方。”周熠嗯嗯啊啊地笑了笑，方又神神秘秘地道。
“去哪里呀？”
“秘密。”
顾浅如听着他耍酷的语气不禁哑然失笑。
初八那天天气极好，暖阳和煦。蓝天白云间，飞机若归途的侯鸟，兴奋、快乐而幸福如斯！
顾浅如托了腮，浅笑盈盈，透过机舱小窗，厚厚的积雪般的云层仙姿洁白。心里满满都是蜜般的幸福，仿佛漫步云端，缓缓走向他走向爱的彼端。
而B城北郊的机场，周熠斜倚车门，静静仰头望向高远浩瀚的苍穹。眉目柔情绻绻，嘴角轻扬，漆黑的发丝飞舞掩不住耳际那枚璀璨耀目的钻饰，一如此刻怎样也掩不住的蜜糖般的幸福。那般的融融暖阳里，他安静守候，守候最爱的女子归来。
（本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