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惊讶得差点儿认不出她来。
她的皮肤明显变黑了，显得粗糙，这是紫外线长期照射的结果。她的脸颊丰润了许多，透着淡淡的紫晕；那双秀丽的眸子一闪，依然迸出烫人的火星。
她吮了一下大拇指，说：“IFY，我总算活着回来了。”
“有那么严重么？”
她兴奋地给我讲述了一通路上的见闻，还将她和耐克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我心不在焉地浏览着一张张照片，看到她和那个美国鬼子像一对幸福的小情人依偎在辽远的蓝天下，心中不由生出一种空空的感觉。
“多么幸福的一对小男女啊！”
她没有接我的话，自顾在房子里巡视了一圈，“你没有金屋藏娇啊。”
“她已经走了。”我淡淡地说。
“嘿，那个妖精没有嫁给你呀？！”
“她去法国了。”
“失望了吧？”
我抿了抿嘴唇，“说不上。”
“呵呵，一切我早都知道了。她走之前给我打了个电话。IFY，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啦。”小妖看了我一眼，“她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呢，嘻嘻！”
我将照片放下，双手抱在胸前，叼了一支烟，点燃。
小妖一屁股坐到床上，超短裙往上一溜，露出了里面藏着的黑色镂花三角内裤。我的目光像苍蝇，很快飞了过去，牢牢地盯住了那里。那被压抑了许久的欲望，立刻就一面风帆，呼地迎风扯了起来……
小妖迎着我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我。我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遽然升了起来。她的身体抖了一下，目光晃了晃，然后像荡秋千一样在我的脸上荡来荡去。
“IFY，我受不了了，水又流出来了！”她大叫一声，腾地跳下床，飞快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我听着她粗重的呼吸，心跳的速度也加快了。
走了几圈，她长长嘘了口气，说：“谢东，你这屋子不是人呆的地方。一走进来，我就想发情。算了，咱们出去走走吧！”
我一声不吭地拉住她的手，想像过去一样把她的身体拥住。可是她一把推开了我，力气大得让我吃惊。
她眼中的火星暗了下去，说道：“还是出去走走吧，我有话对你说！”
“乒”我一拳击在自己的手心里，无奈地点了点头。
外面的阳光很好，空气中弥漫着椰子成熟的气息。我们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各怀着心事。
她突然说：“你陪我去玩一次极速之旅吧！”
极速之旅是海岛公园新开设的一个娱乐项目，也是都市里最有刺激的体验之一。升降机先将人送到29米高空，然后飞速下降，让人实地感受跳楼的死亡感觉。这个项目比蹦极更简单，吸引了越来越多寻求刺激的人。
我本来就是一个喜欢寻找新鲜刺激的人，小妖的提议激起了我隐秘的欲望。我们打的来到海岛公园。
我们坐上升降机，紧紧系住安全带。工作人员走来走去，一遍又一遍检查我们的安全带，弄得空气遽然变得紧张起来。我轻轻舒了口气，觉得异常兴奋，血突突地奔涌起来。
升降机轰隆隆地响了，我们一点一点升高，四周的高楼一点一点矮下，远处的田野像绿色的毡子一般在大地上铺开去。大约过了半分钟，升降机猛地一震，然后停住了。我低头往下一看，地上的人全变成了小点。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风呼呼地在耳边吹着，显得特别响亮。我朝小妖那边看去，她朝我伸了伸大拇指。
突然，升降机像失去控制似的呼地往下坠落。在那促不及防的一瞬间，我的心脏似乎从胸膛里飘了出去，情不自禁地发出“啊啊”的尖叫声。风冲击着皮肤，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只感觉身体飘了起来，化成一缕烟，化作一朵云，向浩莽的宇宙飘逸而去，我的身体里不住地喷涌着温暖的感觉……升降机跌到半空中又向上反弹，如此两次之后，缓缓落到了地面上。
我还坐在那里回味，小妖松开安全带，跑了过来，大叫道，“IFY，比蹦极还爽啊！”
我看着她兴奋的脸，笑道：“高潮了吗？”
“像死过了一次！”她开心地笑了，“你听见我的叫声了吗？我尖叫啊尖叫，嗓子都哑了。”
她看了我一眼，突然叫道：“再来一次吧！
她又坐上了升降机。这一次，她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像一只黑色的天鹅缓缓向空中飞去。风撩起她的裙子，白色的内裤像一簇白色的羽毛不时露出来。
她大声呐喊着：“飞啊，飞啊！”
升降机飞快地坠落，然后又升起。我看不清小妖的面孔了，但是我听见了她声嘶力竭的尖叫。那尖叫声就像一枚枚锋利的箭，凌厉地呼啸着，直射向蓝天，射向我们看不见的青春深处……我默默地注视着那巨大的机器，想象着她那明亮的眸子。在一瞬间，一股咸腥而温暖的潮水将缓缓我淹没了……
小妖跑了过来，大叫道：“哇，IFY，比和你做爱时的感觉还美妙啊！”
四周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我不由尴尬地笑了起来。
我拉着她的手朝海滩边走去。夕阳下的沙滩上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海浪的轻啸中显得十分宁静。
“本来，今天我想和你做最后一次爱，将生命的最后一次高潮奉献给你！”小妖抓住我的手，轻轻喘了口气，“可是，看见你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因为，我怕，我怕自己又会回到过去……”
我抬眼看了看辽远的天空，有一只海鸥在那里孤独地飞翔。
“其实我今天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她顿了顿，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天就要定婚了！”
“和谁？”我脸上的肌肉僵硬了。
“耐克。”
“你爱他吗？”
“当然。”小妖低下头，用脚扫着沙子。
我没有作声，只是抬头眺望着大海。
“告诉你吧，我早就知道了白薇薇的一切。”小妖吮了一口大拇指。
“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我请你私家侦探调查过她。”她得意地笑了起来，“IFY，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沉默了。
“你知道吗，她怀孕了，是你的种子。”
我掏出一支烟，一连点了几次也没有点燃。
“IFY，那个台湾老板还以为是他的呢。”小妖怪笑了一声，说，“白薇薇真是个可爱的骗子，男人真他妈一个比一个笨啊！”
我注视着远处的海浪，思维似乎已经停止。
“更悲惨的是，她得了肺癌，最多还能活一年。”
“这……你，你骗我！”我的嘴唇一哆嗦，烟掉到了沙地上。往事一下子闪到我的眼前，白薇薇消瘦的身体，苍白的脸色，轻轻的咳嗽，还有她上次迷茫的眼神……老天，这一切其实早就向我暗示着，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天突然暗了下来，海面上起风了。我抱了抱胳膊，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凉意。
小妖蹲在沙滩上，拾起那支烟，一下一下将它揉碎了。她用手指在沙上写字，写完了，又缓缓地抹掉，然后再写，又抹掉。她的神情十分专著，就像一个不厌其烦的孩子正做着游戏。
我瞥见了那两行字：谢东我爱你！谢东我恨你！
风更大了，潮水涨起来了。涛声如雷……
片刻工夫，海水漫了过来。沙地上的字被海水淹没了，一切都变得了无痕迹。
我们缓缓朝岸边走去。海浪汹涌地追赶着我们，很快淹没了我们的鞋子，也淹没了流着泪的心……
小妖无限怨恨的看着我说：“谢东，IFY！姻缘也许都是前世注定的 ，看来我们是有缘无分！”
我沉痛地笑了笑说：“耐克是个好男孩，他也会成为一个好丈夫。”
“可是，我会在心里永远永远记住你的！”小妖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于哗地涌了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
“我准备去找我的父亲……”
我闭了闭眼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祝你好运！”
“再见！”我哽咽道。
“再见！”小妖松开我的手，低着头转身走了。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小妖起先走得很快，后来近乎小跑起来，跑了没多远，她似乎累了，渐渐地放慢了脚步，然后又停住了。她突然转过身来，大叫一声，像发了疯似的飞跑回来，一把搂住我的腰，放声大哭。我轻轻抚摩着她的秀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似乎碎裂了，碎成了一片片羽翼，呼呼地在风中飞了起来……是啊，还有什么毒药比青春更毒烈，还有什么恐惧比孤独更可怕呢？在那一瞬间，我看见一群白色的蝴蝶翩翩从我的眼前飞过。泪眼朦胧中，她们又化成无数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像阳光下的雪崩，呼啸着凌厉而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知道，该结束都结束了。虽然有些结局的到来令人促不及防，但这一切其实早已注定。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传来了教堂晚祷的钟声，一声一声直逼我的心灵。我抬眼看去，远处教堂的尖顶在晚霞的映衬下显得金碧辉煌。一群鸽子扑腾着翅膀从那高耸的建筑上一掠而过，将钟声的音波扇得很远很远……
我的眼前现出一只金色的海螺，在风中孤独地哭泣着。
2002.7.15—2003.1.26写于武昌东湖
2003.2.28改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