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
遥远的声音像从水底传来,约纳花了半分钟控制自己的手和脚,笨拙地掀开薄毯,夜色中隐约看到A51房间的成员们在他周围摆出防御阵势,埃利奥特端坐在独角兽背上,向他点头示意:“穿上外套吧阁下,夜还长着呢。”
约纳手持法杖站起来,瞭望四周,黑漆漆的奇迹草原上看不出敌人的踪迹。月亮已沉入天际,照亮草原的唯有玫瑰骑士骑兽的独角上自然散发的洁白微光。“敌人在哪里?”约纳有些紧张地握紧法杖,低声问。
“睁大你的眼睛呐老哥,那里、那里、那里,到处都是。”身边的锡比摊开手。
“你的弓呢?”约纳瞧瞧,问。
“喏。”锡比嘿嘿一笑,炫耀似地向占星术士学徒展示她纤细的手腕,——手腕上盘着一只蛇形的手镯,银蛇的首尾相交,长满獠牙的口深深咬在锡比的腕脉上,像个活物。“龙姬姐姐从东方带来的礼物。”她像玩不够的孩子一样抚摸手镯,蛇镯忽然扭动起来,簌地光芒闪过,一副五尺高、银光缭绕的大弓突兀地出现在锡比手中,弓臂犹如蛇身布满光滑的鳞片,弓弦细得几不可见,隐隐反射着微光。
约纳张大嘴巴。“这是……召唤术的一种?”
“我也不知道。”锡比摇摇头,“总之很方便的说。”
“嘘。”龙姬示意两人噤声。
“俺们在执行樱桃渡官方任务,希望大伙别打扰,不然要打架,俺怕怕你们也怕。俺恳求那边的骑士、魔法师大人、贵族老爷不要出手,大家好好睡个觉,明天各自赶路,好不?拜托啦!”室长大人声音雄浑、语气孱弱地吼道。埃利奥特无奈地手抚额头。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约纳隐约看到刀剑反射的几点光亮。隐藏的敌人没有答话,也没有动作,双方默默对峙着。耶空竹竿一样戳在那儿,面无表情,佛牙略带烦躁地在刀鞘里微微颤动,吱吱作响。
“离天亮还有多久?”龙姬问。
“约四个小时。”埃利奥特回答。
“搞屁呀!这样站四个小时,小腿会变粗的。”锡比无聊地把玩着长弓,抱怨道。
“贵族老爷行行好呀!俺们只是过路而已,没有跟别人战斗的意思!俺们这里还有女人(指指龙姬)和小孩(指指锡比)和伤者(指指约纳)和不健全的可怜人(指指耶空)呢!行行好吧!”托巴用越来越弱小的语气吼道。锡比跳起来一巴掌扇在巴泽拉尔农民长满肌肉的后脑勺上:“你才是小孩呢!”
“容我说一句,‘小孩’可能是形容锡比小姐您的年纪小。”玫瑰骑士插嘴道。
“对,我就是小孩。”对年龄极其敏感的锡比立刻点头答应。
对方仍然静默无声。
“照明吧。”龙姬忽然开口。
“嗯?”约纳愣了一下。
“把整个草原照亮,我想你能做到的。”龙姬用黑漆漆的眼睛望向他,约纳精神一阵恍惚,连忙甩甩头发,将法杖一顿:“我可以试试。”龙姬征询地看埃利奥特,玫瑰骑士点点头。“上来。”他伸手将约纳拉上独角兽的脊背,帮助他站稳在鞍鞒。
“室长大人,做好防御,别喊了。”埃利奥特冲吼得起劲的托巴说,巴泽拉尔农民摘下小圆帽,略带羞涩:“好的,俺的谈判总是不成功。”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约纳默念占星术士传承百年的箴言,脑中浮现柯沙瓦老师的音容。导师如今在何方呢,是在遥远的国度酣然入睡,还是在漫天的星光中注视着自己?
从星际线剥离的能量被飞速旋转的星阵捕捉,约纳从未感觉像今晚这样掌控着难以言喻的充沛能量。法杖顶端的水晶迅速发亮,光芒由温暖的红色、炙热的黄色转化为耀眼的白色,约纳高举法杖,光明如同潮水一样驱赶黑暗,刹那之间,奇迹草原迎来了又一个白昼,约纳仿佛看到草丛中的花朵向他的方向慢慢旋转,捕捉着充满生机的光芒。
敌人现身了,数量多得惊人,近百名手持武器的伏击者在光明中略带惊慌地移动起来,在樱桃渡方向的峡谷入口处聚集。
“杰夫塔!”锡比一声惊呼,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熟面孔。
“杰夫塔?”约纳低头看她。
“‘病犬’小队的堕落魔法师,月晕曼陀罗的持有者。”埃利奥特解释道,“很危险,如果开战的话,锡比,首先射杀他。”
“我没什么把握的说,他身边一般有一个重盾战士保护。”锡比迟疑道。
托巴移动了,墙壁一样宽厚的身子横在众人面前,遮蔽了大家的视线,也将可能的危险隔绝在外。“丹先生!”他略带惊喜地向对面喊道,热情地挥动小圆帽。敌人的队伍泛起不安的骚动,接着破开人群,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略微发福的银发中年人负着手走出来,开口道:“原来是干草叉的朋友们。”
“丹先生!”锡比也挥着手跳叫道。
“小蚂蚱!”丹先生冲她微笑示意。
“谁?”约纳迷惑道。
“丹先生,樱桃渡的V级房客,位于顶端的那群人之一,我们的关系很好,他的私人任务很大一部分是我们完成的。”玫瑰骑士解说道。
“对了,你们前几天……”
“我们捏碎了‘病犬’小队名叫哈罗德的可怜人的脊梁骨。没错,丹先生的任务。”龙姬说。
“可是那个杰夫塔不也是病犬小队的人?”约纳不解道。
“‘病犬’今天被丹先生雇佣了,他们之间没有仇恨。樱桃渡的世界就是这样,一切关系都是利益组成的。”埃利奥特说。
“放心,如果有一天老哥你被捏死了,我保证为你难过一周。”锡比做了个捏人的动作,想了想,更正道:“难过三天吧,一周太长了。”
“丹先生!你们要去哪里?”看到不用战斗,托巴欣喜地吼着。
“去巴泽拉尔王城。”丹先生回答。
“听说那里已经给扎维帝国攻陷了!”托巴惊道。
“是,但我得亲眼看看。”丹先生叹口气,挥挥手,他的队伍取消戒备,收起刀剑,排成楔形阵列绕过A51房客们的营地向苏卡萨峡谷方向前进。
“传闻中丹先生是萨瑟兰家族成员,巴泽拉尔的王储,战争开始时他逃出来托庇于老爹的威名下,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有勇气回去看看。”埃利奥特说。
“他是个萨瑟兰?”托巴忽然阴沉下脸孔,嘴角憨憨的笑像寒冰遇雪一样消融。
“不不,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脚色,我们敢说,他甚至都不认识阿比黛儿公主。”玫瑰骑士连忙改口。
室长大人皱起眉头,肩膀上的肌肉微微坟起,手指曲张。
“吹灯!”龙姬忽然叫道。
“吹灯?”锡比不解。
“叫你停止照明啦!”龙姬一闪身,出现在约纳身后,长腿一摆,轻轻地将占星术士学徒的法杖踢飞在半空。脱离控制的星阵像风中的烛火一样闪了几闪,熄灭了,刚习惯光亮的眼睛一下子陷入黑暗中,除了丹先生的队伍走入另侧峡谷的脚步声,干草叉小队成员们谁也看不见谁、听不到什么声音。
“……干什么啊?我手指肿了。”约纳委屈道。
“抱歉。”龙姬的声音传来。
良久,听见托巴说:“快天亮了,俺说,快点睡觉吧。”扑通一声墙倒了下去,砸得大地轻轻晃动。
“每个人都有段伤心事。”独角兽踢踏几步找到舒服的位置,将头埋在前腿下,玫瑰骑士在骑兽背上叹气道。
“我倒觉得每个人都有神经病,哼,除了我。”锡比挥挥手,银弓变魔术一样消失,化为手腕上的银镯。
约纳揉着肿胀的中指,不禁想:为情所困的神秘东方女子、三位一体的无聊骑士、怀着深深仇恨貌似憨厚的巴泽拉尔农民、头脑不清的南方杀人狂、不知道年龄的装嫩弓箭手,在这支奇怪的队伍里,我还算最正常的一位。——当然他没有想到,间或有恶魔附身、怀揣末世预言的某人,才是最奇怪的一位。
梦中被惊醒后最难入睡,约纳和衣躺在薄毯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埃利?埃利?”他轻声呼唤玫瑰骑士的名字。“什么事?”埃利奥特从不令人失望地立刻回答。
“有件事我没想通,房客走出樱桃渡的范围之外是不是就不受老爹保护了?”
“当然。老爹的手臂没那么长。”
“丹先生为什么敢跟着雇佣军一起行动?不怕那些人宰了他?”
“他与那些富商出身的V级房客不同的。作为巴泽拉尔的大贵族,他个人的扈从骑士就住满了六间A级客房。”
“哦。你整天坐在马上累不累?”
“我们是一体的,当然不累。阁下整天用腿走路累不累?”
“哦,也是。”
约纳与埃利奥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量,小队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