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依旧,只是风声呜嚎,犹如鬼泣。
瞬息之间,整个天地都被笼罩上了一层寒意彻骨的凄凉之意。
月华如水之下,漫天飞舞落叶。
在剑痴的大笑声中,冷心竹已不得不运用真气在体外布下防御结界,保护着自己的双耳,只是,耳中却依然是嗡嗡大响,不绝传来。
往事不堪回首,也不知过了多久,剑痴才止住了笑声,人也渐渐消失在了虚无中。
“剑痴先祖。”冷心竹喊了一声,她忽然也开始同情起对方来了,心里有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海可枯、石可烂、情此绝不悔。呵呵呵呵呵,心竹,我理解你心里的痛苦。”虚无中,再次传来剑痴淡漠的声音。
仿佛只有隐藏自己的形迹,他才能如此平静的看待这个尘世,但听他道:“当年,神剑宗第四代宗主、我的师傅忘尘真人给我服下的圣灵丹其实并不叫圣灵丹,而是让人断情绝义、可令人丧失往生记忆的“绝情丹”。呵,是我师傅害死了殇雪,是他害死了殇雪。”
冷心竹早已听山臊说过剑痴的往事,所以,他本想说自己“知道”,但却不忍打断剑痴的话,所以默不作声,静静听着,她知道,此时的剑痴需要的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
剑痴嘿嘿的笑了起来,极为凄凉,道:“我师傅只道我是因为服下了绝情丹而导致性情大变,沉默寡言,不拘言笑、一心一意,只为潜心修炼神剑宗道法、做一位斩妖除魔,匡扶天下正义的大侠。嘿嘿,其实他哪里又知道,早在殇雪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刹,我便已经清醒了过来,我深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我杀了殇雪,我杀了我最心爱的女子。”
冷心竹心中一颤,忍不住接话道:“剑痴先祖,你、你说那时便已清醒?”
剑痴道:“不错,我一心一意修炼道法,有了一个可笑的名字‘剑痴’,但是,谁又明白,我如此做的目的,其实,为的,其实只是想要超越我师傅忘尘……”
冷心竹眸中闪过一道惊色,道:“剑痴先祖,你、你想杀忘尘先祖?”
剑痴道:“你果然冰雪聪明,猜得一点都没错。这一切都是由我师傅导致的,是他,害我失去了全部。”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失去了一个女人,其实,就像冷心竹说的那样,如果沈遗风不在了,她活着,便不再是自己,因为她也失去了一切。
这心境,只有真正爱过,真正失去所爱才能够深深理会得到。
有些人活着,他的心已经死了。
虽然听了剑痴如此大逆不道的说话,但冷心竹抛开正义一面,站在剑痴先祖的角度去想,却极为理解他,所以,她低低的叹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好奇的问:“剑痴先祖,你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的,不是吗……”
剑痴道:“你说得不错,我只用了十载光阴,便远远胜过了忘尘。那时,我已可随时出手将他杀死,但是,想到过去他待我恩重如山,我毕竟还是下不去手,却将痛苦自埋,险些因此而走火入魔,幸好被忘尘所救,但此时他也已知道这一切,他让我杀了他,但要我答应他,须得做一位心顾苍生的仁者。”
一声轻叹,剑痴的语气忽转沧桑,道:“忘尘虽让我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子,但他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是还不完的,所以,我既然从前没有下手杀他,那一次,自然就更不会出手。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却在我面前坐化西归了。”
冷心竹脸色微变,关于神剑宗第三代宗主忘尘真人的传说并不多,但她也曾听师傅彩月仙子说过,这忘尘师祖确是坐化西归,不过,此刻听来,她却明白,忘尘师祖乃是自感愧对剑痴先祖而自尽身亡的,想到此,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却未说话。
剑痴又道:“师傅死前便已做好了安排,将神剑宗宗主之位传给了我。那时,我的恨也随着他的死而烟消云散,万念俱灰之下、成为了真正的痴者,潜心修道,不久后,便不愿再理会这尘俗之事。只是,当我悟道千年之后,我已自天珠道法中领悟到万法自然之根本。天地本无仁慈,它向来都是任由众生自生自灭而不加理会的,所以,逆天子若恨苍天,大可与苍天为敌,而不该牵连整个苍生。”
冷心竹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忽又出现一层薄薄水雾,神色却出奇平静,任谁也无法看穿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她一说话,却出卖了她这份坚强的伪装,因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还活着,对么?”
剑痴道:“你还是放他不下么?”
冷心竹道:“先祖,你可曾又放得下了离殇雪前辈?”
剑痴道:“你本不该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冷心竹道:“是因为刺痛了你的心?”
剑痴沉默了半响,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冷心竹道:“剑痴先祖、你自己都无法去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又怎么要来强迫于我?你、难道还想做第二个忘尘师祖么?”
剑痴道:“我只不过不想天下苍生毁灭在他手中而已。我并没有阻止你去爱。”
冷心竹道:“那你就该告诉我,他到底是死还是生?”
剑痴道:“这个答案,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冷心竹道:“那是什么时候?”
剑痴道:“时机成熟的时候。”
冷心竹道:“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剑痴道:“这本不该是你,难道你现在就已不再是自己了么。”
冷心竹一怔,没有再说话。
剑痴轻叹一声,道:“好吧,我若不告诉你,你恐怕果真便失去自己了。他还活着。”
“真的吗?”冷心竹脸上,明显地露出一丝少见的欢颜,道:“他在哪里?”
“在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得到的地方。哪里很安全,你大可不必担心。也切莫再问。”剑痴不无感慨地道:“这小子一生坎坷,却也福缘极深。若是他能避开那场末世劫难,或许,神剑宗未来的希望,便在他的手中罢。”
冷心竹道:“他目前为止,并未枉杀无辜之人,或许,他不是那灭世之人也未可知……”
剑痴淡淡道:“苍生的命运,怎能用“或许”二字来冒险?”
冷心竹低下了头,沉默着。
剑痴叹息一声,转了话题,道:“对了,心竹,今日那血衣人是谁,你可知他来历?”
冷心竹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此人残忍嗜杀,邪恶至极,这回让他跑了,又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将要丧命他手了。”犹豫了下,她又道:“剑痴先祖,以你的修为,难道也拦不下他么?”
剑痴似有深意地笑道:“你错了。我是故意放他走的。”
冷心竹脸色微变,道:“为何要放他走,难道先祖不知他已得到天煞灵鸟了吗?”
剑痴道:“正是因为他得到了天煞灵鸟,是以我才放他走的。”
冷心竹一怔,半响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先祖是想让天煞灵鸟来克制炼妖壶,是么?”
剑痴道:“不错。就算我杀了那血衣人,也一样没有办法毁灭逆天怨气。现在,我们只有依靠灵鸟来克制炼妖壶的戾气,希望可以赢得一些时间,找到一个真正有用的办法来毁灭那股怨气才是。”
冷心竹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却仍旧为乌鸦担心着。
剑痴道:“人间之事,天界已然插手,我泰山势力孤单,当是修养生息之时,不宜搅入这场漩涡中,这样方可保住这份千年基业永世长存。魔界入口已被我封印,短期时间内,不会再有问题。好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回去专心修炼罢,务必要做到人莲合一。”最后一句话已然相去甚远,缥缥缈缈,再也不复可闻。
冷心竹知道剑痴已经走了,更不多问,正准备返回泰山,但突在此时,前方百丈之外,树影婆婆处,忽有一道虚影一闪而没,形如鬼魅。
“是谁?”她低喝一声,身影一晃,出现在了前方的一片树林深处,月光透过树桠,洒入林中,四下里万物籁声,除了树叶为风所动时发出的“敕敕”之声外,再无其它声息,雾气缥缈弥漫,空气中带着一点潮味。
“吱吱。”突然,一只猴子在她眼前一纵而起,跳起三尺来高,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抓住了一根树枝,荡了几下,即又跳到了另一只树上,如此几次,便即消失无踪。
冷心竹心中暗松了口气,轻叹一声,便即祭起观音雪莲,破离空去。
就在冷心竹走后不久,远处一株大树上,飞落下一名手握折扇,神态邪魅的华服少年,凝望着冷心竹的离去时的背影,他嘴角挑起了一丝微弯的弧度,“啪”的一声,扇子打在手掌心,但听他邪邪笑道:“好美的一个小妞儿,啧啧。看来,这回还真不枉本王在人间走上这么一趟了。”满眼都是荡意,十分妖魅。
突然,虚无中,传来一声冷笑。
华服少年脸色一变,道:“谁?”
却没有人回答他。
“出来。”华服少年四下张目,同时将施展“微息大法”搜索着对方的位置,片刻之后,但见他忽然展开扇子,朝不远处一株参天古木扇了过去,刹那间,他体外狂风大作,黑气爆涨,一条幽光闪闪的百丈黑蛇狂窜而出,“吼”的一声震天咆哮传来,即带着不尽毁灭气息,冲向了那颗大树。
“呼”一道白色身影自那大树之上冲天而起,紧接着“轰”的一声震天大响传来,那株大树立时便被黑蛇撞得枝叶横飞,数人合抱的主杆也被撞倒,倒地之时,方圆百丈的地方也为之震动了下,扬起一大片尘土,遮天蔽日。
“吼。”那黑蛇去而复返,盘旋在华服少年头顶上空,一双绿色灯笼般的瞳孔中,充满了暴戾凶光,十分邪恶。
“哼。”华服少年微微抬头,目注着半空中那个虚空而立,神色冷漠的白衣男子,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隐藏在附近竟连本王都没有发觉,你是谁?”看他年纪似乎较那白衣男子还要稍显年轻一些,说话的语气却是老气秋横。
白衣男子不屑地望着华服少年,低沉着声音道:“滚。”
“找死。”华服少年勃然大怒,自小到大,他还从未遇见过敢对自己如此无礼之人,扇子一挥,大喝道:“黑魅妖蛇,给我杀了那小子。”
“吼。”黑魅妖蛇仰颈长嘶,猛然狂窜而起,朝半空中那个白衣男子飞去,所过之处,黑气弥漫,空气扭曲,强大的冲击波,致使四周旋风大作,奇猛绝伦。
白衣男子冷哼一声,突然祭出一把五彩耀眼的神剑,擎天一指,刹那间,风云变色,剑上光华爆涨,耀眼之极,转眼间即化为一柄参天剑柱,五彩灵光流转之间,充满了不尽的毁灭之意。随着白衣少年手臂挥动,剑柱即夹以开天劈地之威,轰然斩下,迎向了黑魅妖蛇。
“吼。”黑魅妖蛇眼中凶光大灿,张开血口大盆,喷出一团黑色气雾,与那道剑气相撞,传来“轰”的一声震天大响,整个天地都仿佛为之一颤。
五彩剑柱直接将那团黑气斩得四下飞散,威力不减,依旧朝黑魅妖蛇破空斩去,怒浪滚滚,彩光飞旋,即美丽又可怖。
华服男子脸色一变,扇子一挥,那黑魅妖蛇自动化为一道黑气消失在了扇子内,紧接着,但见他身影一弹,宛如陀螺般飞旋直上,祭出了一柄黑光闪闪邪恶宝剑,直指白衣男子,阴森道:“阁下好强的修为,敢问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淡淡的扫了那华服少年一眼,一双眸子、幽深而清澈,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微微昂首,神色据傲至极,俨然一付未曾把对方看在眼里的姿态,根本懒得回答。
华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阴沉冷意,道:“既然不肯相告大名,那么,阁下又是为何与我“花万情”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