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个台阶,我是不会去踩。抛开要禁锢一生不说,我怎对得起眼前的青梅。正所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已经孤注一掷地选择逃离,就不可能再回头。
如此一想,我鼓起勇气,再次决然而毅然地说道:“我真的不想当玉妃。”
话一出口,只觉众人一阵嘘叹。偶尔觑过来的目光,除了不解还略带责备。
反观夏孜弘倒并未太过意外,只是狭长的眸子慢慢眯起,原本就犀利的目光,此刻更是锋芒锐利,紧紧锁着我,好似要将我整个看透。
太后则是沉不住气了,瞧见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双眸已染杀气,瞪过来的目光,似要将我就地焚毁。
她朝我一指,满手首饰,当下发出一阵轻脆声响。在这夜空格外轻灵动听,却同她满腔怒气明显格格不入。她边点着我,边侧目朝夏孜弘说道:“皇上,此等妖女,留着她有何用!早知如此,当初她出现在假山上,就该杀了她了事。”
闻言,我倒是一怔。一直没有解开的谜底,一下子似乎有了答案。原来所有的猜测全是事实,我的失足绝非意外。饶是我早有预料,还是不由心底起寒。瞧此刻太后愤然的样子,我冷冷一笑,许是真被我气昏了头,她才会一时失言,脱口而出。
我平平问道:“敢问太后,您的意思,是否在告诉我,当初的事并非失足,并非是意外了?”
太后并未因此而慌张,反倒得意地低低一笑。随即举手朝后优雅地轻轻一摆,示意身后众人退下。并非是什么光鲜的事情,定不会让不相干的人听到。她如此一来,也更为肯定我先前的猜测。
现场顿时只剩我、青梅、夏孜弘和太后四人。当然其余人等不会走远,均在不远处内守候,只要夏孜弘或太后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义无反顾立刻赶来。我则心底早就认清一点,今晚无论如何也插翅难飞了。
地上的火堆,此时好似燃得更艳,加上四周圈圈火光,一下子犹若黎明。然我却依稀看到了火堆燃尽后的黑暗和荒芜,无论现在是何等的旺盛光亮,终究会有燃尽的时候。
我的眸光定定望着太后,其实她答与不答,并不重要。既已道破,我与他们注定水火不容,敌对两岸。都不必再惺惺作态,装作谦让。
然此刻太后倒反若有所思起来。
夏孜弘则阴沉着脸,目不斜视地盯着我,威逼利诱道:“珏儿,放在你面前的是两条路,要么当朕的玉妃,朕就当今晚的事没有发生。要么就是去天牢,过你的下半辈子。你是聪明人,该知道要怎么选。”
他的一席话,令人甚觉好笑。妃子与囚犯,天与地的差别。倘若我当真答应了他,当他的玉妃,这往后的相处岂不虚伪?他不嫌累,我还嫌累。
我不由问道:“那皇上娶我是出于何心?”
许是没料到我会话出此言,夏孜弘反是一愣,旋即放柔了几分语调,“娶你自然是喜欢你。”
我付之一笑,漠然反问,“难道喜欢我,就是让我去蹲天牢?”
夏孜弘犀利的目光慢慢促狭,口气也瞬间冷下来,“朕不是给你两条路吗?”
闻言,我着实一恼,心中所想也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那我两条路都不选呢?”
话犹未了,便见他瞬间变脸,显然不悦。
我则心中一紧,毕竟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手握众人生死。而我此刻却当面顶嘴,绝非明智之举。然左右已将我逼上绝路,我也无可奈何。
他此刻的眸中已聚起狂风暴雨,似要风雨欲来,阴霾的声音不由令人心颤,“由不得你不选!”
我心中一凛,一时默然。只觉争锋相对,争一时口舌之快毫无意义。然又不甘心服软,望向他的眸中已然冰封。
太后见我一副理直气壮而傲然的样子,顿时气极。愤愤盯着我的眸中,似要喷出火来,高声喝斥,“大胆玉妃,口出狂言,还不快给哀家跪下。”
还未待我转眸,太后两个大步上前,抡起手掌毫不犹豫掴过来正反两巴掌。
居高临下的姿势,打得着实用力。我只觉耳畔两声巨响,顿时一阵眼冒金星。脸颊麻辣辣的,犹如火烧。若说我原本还有惶恐和害怕,那这两巴掌,彻底将心底的反抗全部点燃。
我缓缓转过被打偏了的脸,抬眸冷眼望向这两母子。如出一辙的样子,越看越不顺眼。
许是青梅瞧出我眼底的决绝,又见我受了委屈,悲痛轻唤,“郡主…郡主…”。
我低头,瞧见她气若游丝的样子,同样悲痛,摇头安抚,“没事。”
太后冷眼扫过来,不屑冷哼,讥讽道:“真是主仆情深呢!”转而怒瞪青梅,责骂道:“青梅你这个狗奴才,竟然敢背叛哀家,知道背叛哀家的下场吗?”“哀家要让你死得连条狗都不如。”
闻言,青梅惨白的脸色瞬间阴霾,眸中已燃起复仇之光。身子不由激动到发颤,嗤之以鼻道:“你算是哪门子的太后?你也配?不过就是个不折手段,恶毒的老太婆而已。还真以为我把你当成主子了,我看你才连条畜生都不如。”
闻言我一时愣怔。虽说我同样痛恨他们,青梅所言简直大快人心,然这好比是老虎头上拔毛,弄不好当场被吃掉。
不由望向太后,本以为她定会气得暴跳如雷。然此刻太后却一反常态,冷静反问道:“你是谁?是谁派你到哀家身边的?”
青梅怒视她一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划破夜空,怎么听怎么森然。
太后、夏孜弘均是死死盯着青梅,眸中皆是疑狐。
青梅此刻的眼眸拼发出锐利寒光,好似虚弱的身子一下子充满力量。她愤然道:“是谁说要夺走景妃娘娘的一切,要让景妃娘娘死了也没人陪,死了也要她变成孤魂野鬼。”口吻越说越厉,不由令人起寒。
太后瞬间瞪圆双眸,好似突然恍然大悟,愣愣朝后退却一步,口中喃喃,“你……是景妃的什么人?”
青梅狂笑一阵,森然的眸光紧紧盯着太后不放,咬牙切齿道:“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诉你。你这个老女人坏事做得太多了,会有报应的。你现在就看看这四周围,有好多的鬼啊!她们都在看着你,有景妃娘娘……还有先皇后…,你看看…有好多…有好多…,哈哈…哈哈…哈”。青梅边说边伸手比划,甚是有模有样。若不是我知晓实情,定也会心中起毛。
果不其然,太后顿时大惊失色,慌乱地环顾四周,一副心虚害怕至极的模样。旋即故作镇定地厉声吼道:“你这个贱人,妖言惑众。景妃也好,先皇后也罢,她们都死了,她们都斗不过哀家,笑到最后的人还是哀家,她们什么也得不到。”
闻言,我又是一怔。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提到先皇后,难道说连先皇后的死也与其有关?
脑海不禁想起兰太妃告诉我的那段话,“但却没料到,先皇后生下儿子便去了,先皇伤心欲绝,当下便将仅几个月大的孩子立为太子。先皇后和太后以前在宫外便是一对好姐妹,先皇由于太过怀念先皇后,很快注意到了她,常常召唤她,之后她也怀孕生子,最后还当上了皇后,现在的太后。”
若是太后害死了先皇后,那这一场夺位的阴谋,便筹划了几十年。虽说以前看过不少宫斗类的电视剧,清楚后宫便是个永无止境且没有硝烟的战场。然终不及亲耳所闻来得震撼。她如常所愿地当上太后,那是踏过多少人的鲜血!
不知青梅哪来的力气,奋力挣开我,猛地站起身。一连串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死死掐住正在得意怒吼的太后脖子,痛恨道:“你这个恶毒的老女人,我现在就要你去死……去死……”。
她的声音似从胸腔迸发,咬牙切齿。压抑了多年的愤怒及仇恨之深,足以可见。
许是忽略了身负重伤的青梅还有余力反击。还未待我反应,只觉胸口一空,瞬间没了青梅的温度。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夏孜弘也是一时愣怔。
而太后被掐住了脖子,瞪大双眸,死死盯着青梅。一张原本精致的脸孔,此刻因血液不畅,而额头青筋横暴,满目通红,甚是恐怖。不死心地断断续续艰难呼救,“你放手……放手……救命……救命……”,双手则企图去拌青梅的手。
可青梅此刻好似有用不尽的力气,大到吓人。任太后如何反抗挣扎,均是纹丝不动,一心只想活活掐死这痛恨多年的仇人。
眼前两人纠缠在一起,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正想起身之际,便见一旁的夏孜弘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在火光照耀下,折射出一道刺眼白光,犹如一股千年寒流,刹那间冰痛了我的双眸。
待我刚意识到他的动机,银白锋利的刀锋已直直刺进了青梅的后背。
我尖叫一声,“不要。”
夏孜弘充耳不闻,面露嗜血凶狠,连连反复刺了青梅数刀。鲜血顿时四溢,夏孜弘光鲜亮丽的龙袍上溅满了血迹斑斑。
青梅顷刻间没了力气,狂吐鲜血,一双染满复仇火焰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仇人不放,直至倒地未能释然。
太后早已吓得连连尖叫,夏孜弘面无表情地扔掉手中凶器,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不远处守卫的御林军、宫女、公公们,闻声纷至沓来。
而我张大了嘴,久久不能回神。青梅倒地的一瞬,便成了在我脑海最后定格的画面。她到死也没能替姐姐报上仇,到死也是死不瞑目。我突然鼻子一酸,好想哭,可就是掉不下一滴眼泪。
我久久望着青梅,眼前依稀还是初见她时的样子,她沉稳,她谨慎。然画面瞬间一跃,便是她今晚致死护着我,而奋起抵抗的英姿。可眼前的她躺在地上,已香消玉损。此番震撼,我无法形容。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
突然想到,我要帮她闭上眼晴。生不能了愿,死要瞑目。不想让她再看到这里残忍的一切,也许这是我最后唯一能帮她做的事了。
我缓缓朝她走去,只是此刻全身好似被抽干了力气般,手脚不由自主地轻颤。其实青梅离我只有短短几步之遥,然却步步惊心,令我感觉这是一条跨越生死之路。待到她身边,伸手替她合上眼敛。然触及她身体的余温,我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