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与神情里是拙的引诱,但在乔七七眼里,简直就是幽怨的,衬得乔七七好像一个负心人。
乔七七低着头用脚尖把地上的一块土块儿碾得稀碎。
这以后,全班乃至全校的人都知道,夜高二班的乔七七与杨铃子是一对。
尽管老师三令五申不准早恋,可是学校里还是一对一对的小情侣,这其中,乔七七与杨铃子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对。他们这样地漂亮,这样地明媚,阳光落在他们身上,照得他们透明了似的,连大人都要软了心肠,想着,随他们去了吧。
这一年的夏天,出奇地闷热。乔七七的阿姐病了,病得很重,乔七七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看阿姐,后来阿姐回家休养了,他觉得天天跑到人家家里去不是太好,可周末总是要去的。阿姐说,不准告诉阿哥她病了的事。乔七七的心情郁郁的,铃子拉他回家看录相。
铃子说,今晚家里没有人,爸妈回老家吃喜酒了,她一个人怕的。
两个人坐在昏暗的室内,铃子说,好热,热死了,不准七七开灯,只留了电视机后面一盏小小的灯,散着浅黄色的光。这微微的光下,七七的脸象淬玉一样,铃子忽地脸热起来,腾腾的,好像要喷出火来。
铃子小小声说:要不要看点特别的东西?
七七傻傻地问:什么叫特别的东西?
铃子家经济状况还算不错,可是录像机到底还算是个精贵的东西,铃子爸耐不住独养女儿软磨硬泡狠狠心买的,那带子多半是借来的,有的质量难免不大好。
乔七七天真地想:一定是好带子,画面不会卡住的那种。
铃子忽然又说:算了,不给你看了。
小姑娘的一会儿一变叫七七摸不着头脑,茫茫然地看着铃子,无辜地眨着眼,坐得近,铃子几乎听见他睫毛扇动的声音。
铃子说:好吧好吧,还是给你看吧。
乔七七对这一个晚上的记忆十分地模糊,按道理来说,人总会对自己生命里第一次的性体验记忆深刻,可是,许是七七对这一段选择性遗忘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事情是如何发生又是如何的过程以及如何地结束。
许多年以后,三十岁的乔七七,在一个春天的长夜里,忽地梦到了那一个晚上。
杂乱的场景,铃子说她热啊热啊,脱得只留了一件背心,七七从来没有看见过女孩子穿背心,白色的,小而短的,被饱满的身体撑得鼓鼓的,七七陷在一片柔软里,背后是沙发背,前面,是女孩子软而香的身体,铃子抹了花露水,混了淡淡的汗气,是一种奇怪的香,薰得人喝醉了似地,眼神都不济起来。
七七梦见铃子挤过来,亲热地象一头小母牛那样地拱着他,惹得他几乎要笑起来,铃子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一起,她的手引领着他的,在她软而香的身上蹭过来蹭过去,铃子的呼吸扑扑地急促地打在他脸上,他觉得自己背上的汗刷刷地淌着,像一道小瀑布。
后来,他梦见铃子的身上在流血,梦里的他落慌而逃,梦外头的他,惊醒了。
太糊涂了,三十岁的乔七七想,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像两棵树,被人披头盖脑地泼了化肥,哗,绽了一树鲜红欲滴的果子,诡异地,那果子落了地,地上一片的红色。
乔七七的一切,从来都是与乔一成无关的,他甚至记不起他还有这么个小弟弟。
离婚后的乔一成,心情十分灰暗,要说悲痛欲绝实在是有点夸张,只是心里空得慌,他甚至偷偷地跑到七里街找那个有名的算命瞎子算了一个命。
那老头子虽双目紧闭,却意外地满面慈悲,雪白的眉毛,乔一成报上八字之后,他略一掐算,便用哑哑的声音说起来。
他说乔一成年少失母,命中本无兄弟姊妹,却因上一世命犯孤鸾,这一世,便补他兄弟姊妹成群,说他半世操劳,原本是要孤老的,好在,会有贵人相助,老来到是好的,很好,很好。
乔一成听得一身燥热,之后又化为冰凉,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瞎眼老头忽地说:年青人不要叹气,老来好比什么都好。
乔一成想,他不过三十出头,离好,还远得很。
人一郁闷,脾气也坏起来。
乔一成跟单位的同事第一次起了激烈的冲突,他把人给打了。
这几年来,乔一成在单位与人关系比较淡薄,他自己解释为一种德性,所谓“君子不党”,其实是怕花钱,多出许多无畏的开销,份子啦,相互请客吃饭啦,是,他的工资是不算少,可是他觉得犯不着。
可是,倒还一直是与人为善的,兴许是心里头太闷气了的缘故,才会为了别人的一句两句话大打出手。
起因还在胡春晓身上。
胡春晓从主持的位子上下来了,台里自然是说是因为还希望她做回记者编辑,台里还是想多一点她这样专业的新闻人才,实则是因为她主持的那个栏目收视率一路下跌,本身她一人身兼策划与主持就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对节目定位的不准,想弄个曲高和不寡,结果成了个四不象。
台里撤下了她,让她还回新闻中心,她负责的那个节目交给一个外省新引进的一个策划人,另找了个年青的男孩子主持,那孩子才二十三岁,年青俊秀,活泼却又不过分,一下子便赢得了从十五到六十五的女性收视群的喜爱。
胡春晓重新坐回乔一成对面的位置,她依然漂亮,因为妆容的精致更显出一份少女时代没有的韵味来。她像个活动的发光体,来来去去吸引着新闻中心绝大多数男人的眼光。
那年头,离婚还是挺丢人的一件事,当事人多半藏着掖着的,唯有她,全不当一回事似的,越发地让她有一种无畏的动人。
离了婚的胡春晓象是一道春雷,让新闻中心男人们如同惊蛰后的虫子一般地蠢动起来。
不过胡春晓对哪个都是冷冷的,只待乔一成是不同的。
她知道了乔一成离婚的事,不时地带一些做好的菜来分给乔一成,也并不避众人的眼,乔一成推了两回没有推掉,想着人家的一片好意便也接受了,不时地买些水果留在她桌上。
偶尔,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时,胡春晓脸上的光彩便会黯淡了下去。她似乎并不在乎把最颓丧的一面显露给乔一成看。
这些日子里流感在这个城市里蔓延,胡春晓第一个中招,天天喷嚏不断,鼻头被拧得通红的,褪去细致的化妆,头发毛毛,病得黄黄脸还得上班的胡春晓,看在乔一成的眼里,一点点回归了初见时的可爱。
乔一成露出了离婚后第一个笑容。
胡春晓瞪他一眼道:人家这个样子了,你还笑,说着打一个脆崩崩的大喷嚏。
乔一成这一回大笑起来,却不料自己也打了个大喷嚏。
胡春晓也咯咯地笑了。
乔一成隔天就弄了一大搪瓷缸的糖蒜来给胡春晓,他记得她是喜欢吃这种有浓烈的酸甜味道的小菜的。
胡春晓果然很高兴,伸手就拈了一个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起来。又拈了一个硬要塞进乔一成的嘴里,乔一成笑着让:得了得了,酸倒人的牙!
也就那么巧,叫门外刚进来的人撞见了。
那个“哟”了一声,说了声:来得不巧来得不巧。
乔一成心里一惊。
他不是怕。只是意识到一件事。
乔一成想,自己与胡春晓,彼此裸露着他们的伤口,彼此安慰与被安慰。
但是,乔一成心里头明镜一般的。
她与他,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
乔一成记得,几年前,自己似乎是爱过她的。
可是,他们太相像,都在不断地挣扎,以期在人生的长路上上去一个台阶,如果他们愿意,也许是可以携手向前的,只是,他们都无法对彼此隐藏住自己的本质,他们来自于哪里,却要想往何处去,彼此都清清楚楚,这样也便意味着与他们想挣脱出来的那个世界息息相关。
他们都不想要这种相关。
所以注定不能携手。
胡春晓想必也是这样想着的,他对她,不过像一个同命同病的兄弟。
她坐在他对面。
距离很近,然而爱情很远。
可是,有谁会信?
是不会有人信,不多久便谣言满天起来。
于是乔一成一时肝火旺盛,便与说酸话说得最厉害的那位打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乔一成打人。
乔一成中等个头,偏瘦,不过从小劳作,瘦有瘦得筋骨,拳头竟然十分厉害,一拳上去,便把那个人的一只眼打得灯泡似地肿了起来。
打了人的乔一成,长久以来的一口闷气全喷了出去,体内浊气下降,清气上升,睡了许久以来第一个好觉。
过了没有半年,胡春晓再婚。
这次她嫁了个生意场上的新贵。
光头,足一米九。
乔一成红纸包了一个饱鼓鼓的份子,当着众人的面递了过去。
春晓利落地接过去,脆生生地说:我老哥的钱,当然要拿着,到时候你做主桌啊!你结婚时,妹子双倍还礼!
乔一成暗想,好好好,总算没有白认得你一场!
乔家四美,也在这一年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邂逅她的白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