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长榻之侧,他又缓缓退开一步,警惕地迅疾出手掀开罗帐,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先前的教训,他知晓长榻上躺着的乃是何人,是以不得不防。
掀开罗帐,但见长榻上躺着的果然正是那叫做若风的少女,正是被此女暗算,自己方被带至丹青宫,直到眼下,自己与无伤、师父已分别了足足三日。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着不能见死不救,若将之扔在这地宫内,岂不危险?想她此刻应是昏迷未醒,他小心地将其负于背上,待背起她便行离开。按下机关,石门旋即缓缓开启,他记得来时的原路,但此刻原路返回丹青宫应非上策,他四下探了片刻,只见这地宫结构颇为简单,说是一道地下长廊亦不为过,方才是自西而东来到这间石室,那么这条朝东延伸而去的走廊应该便是另一个出口了,如果不是死路的话!
果不其然,这地宫的尽头是敞开的,待穿过最后一条稍嫌局促细窄的走道,尽头便是出口,但见亮光在前,他加快步子,小跑而去。
洞外乃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坡,待出得洞口,他侧身回望,但见洞口之处分明乃是一大块山石,他伸手触摸,触感与寻常山石无异,他淡淡一笑,分明便是一处单向可视的机关。
唐悦松将若风放下,正待思索如何与池无伤会合之际,蓦地抬头,但见上空庞大的飞具阵列正巡天而行,经过山谷上方之际,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而此时,望舒顶之巅已是火光烛天,烟尘漫漫。
见状,只觉将这少女放于此地仍不稳妥,遂又待负她上身。
“啪”一声。
孰料若风竟已醒来,重重打了他一耳光。
唐悦松掩面退开,厉声道:“你打我作甚!”
若风杏眼圆睁,挣扎着起身反问道:“你待要作甚?”
唐悦松道:“我待来背你离开此处,方才你于洞中昏迷之际,便是我背你出来的!”
若风闻言,忙朝身上衣裳各处看了看,随即怀疑道:“难道白帝与师祖已为我换过魂魄了吗?他们眼下何在?”
唐悦松道:“我听不大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口中的祖师可是竹含真?”
若风淡淡回应道:“你不必知道。”
唐悦松又道:“那你所言之白帝又是何人?”
若风看他一眼,仍如方才一般冷冷地道:“你不必知道。”
唐悦松试探问道:“你说的白帝,可是那柏仙信?也便是你们祖师的夫君。”
但见她神色微变,唐悦松则继续道:“若真如此,你不必找他们了,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便在方才,他二人一齐死在了山洞里。”
“胡说!”若风厉声斥道。
唐悦松道:“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
她道:“我为何要信你?”
唐悦松道:“你无须信我,看来姑娘已恢复了神志,在下也不必在一旁妨碍姑娘了,告辞!”
他说罢转身便走,正当此时,忽闻极远之处传来爆竹之声,但见北面的远山上空炸开了数道焰火。若风见得那焰火,稍稍一怔,旋即朝北坡赶去。唐悦松见状,心想那焰火必是信号,想必这青丘派又有大事发生。其实那厢正是英池的方位,英池乃青丘派除丹青宫外又一圣地,而且它的地位较之丹青宫更高,是以门人若风见得那厢的焰火,自然不敢怠慢。
见若风远去,他稍稍松了口气,眼下,他待寻一处隐蔽稳妥的处所,入定出体来观寻无伤与师父的所在。他已修得地仙层次,元神出体已非难事,他在邻近山峰上的一处干燥的树洞安顿下来,树洞里并无野兽,有时,甚至小小的虫子也是要命之物,确认安全稳妥之后,随即凝神闭目,以待入定。
其实,如他这般于野外入静出体之举,实乃危险之举,若肉身有损,元神则恐难归体,若元神出体期间,肉身为其他生灵所占,则更是有家难归,而出体时辰过长,亦会造成肉身的死亡。是以修真者多在极其稳妥的情形之下元神出体,他所以这般冒险,一来因是新手,于可能的变故估计不足;二来则与他心境有关,他自从来到这异世以来,屡屡冒险犯难,一个原因便是他认为此间非是真实所在,是以屡有出格之举,为的便是试探。
他的元神须臾升至望舒顶上空,俯瞰众山,一时大感超脱,他还看到,在整个青丘山周遭,竟有着一层强大禁制,这禁制形似一只庞大的罩子,将整个青丘山脉覆于其下,唐悦松出于谨慎,并未上前穿行,他对着禁制打量片刻便不再朝外探望,遂专心地四下搜寻无伤与师父的所在。
元神出体,神游于天地之间的感觉,较之驾驶机关鸟翔于空中的感觉实则大为不同,实体飞于空中,虽甚是自由,但仍受距离限制,亦受实体障碍限制;而元神出体遨游,则完全不受远近限制,念至则至,寻常的实体障碍亦无法阻拦神识的移动,如欲限制元神等灵体的行动,非专门法阵禁制不可为之。
很快,他便察觉北面远处的山间有大量活物聚集,至近处细细观之,但见在河畔的谷地之上,聚集着许多人,这些人皆为女子,观其装束,应是青丘派门人。在场之人虽众,却是壁垒分明,谷地北侧的一众门人为一方,谷地南侧的门人又是一方。两厢皆有大旗昭示,北侧立着的白底旗帜上绘着一只火红色的三足乌鸦,而南侧众人打着的黑底旗帜上绘着的则是一只白色的九尾狐。
青丘派分为两宗,一曰“三足”,一曰“九尾”,两宗早在开派祖师羽化之际便已存在,这两宗起源于开派祖师座下的两名弟子,传说,这二人皆为半妖之体,其中一人拥有九尾妖狐的血统,而另一人则拥有三足乌鸦的血统,二人修为皆远高于其余同门,尽管有一半的妖族血统,但她二人皆诚心向道,祖师亦有心将掌教之位自她们当中择一人而传之,最终,或许是出于精心的考量,亦或许是出于偏心,祖师将掌教之位传于那名拥有九尾狐血统的弟子,两宗的隔阂,或许便源于此。
待第二代掌门羽化之际,又将掌门之位传于自己的关门弟子,第三代掌门再传于座下弟子竹含真,但接下来,九尾宗的竹含真并未将掌门之位再传给九尾宗,而是传于三足宗的门人,而后又经数代,其间乃是两宗相互轮替,两百年来,青丘派的掌门传承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规定,便是任何一宗皆不可连续包揽两届掌门。
而最近的数十年,这一惯例却被打破,最近两代掌门皆出身于三足宗,原本上一任掌门卸任之际,将按惯例传于九尾宗门人,但却因为一人之言而打破了惯例,而这打破惯例之人乃是柏仙信,此人凭借未卜先知的异能,屡屡为门派预言福祸,久而久之,渐为门人视作天神转世,而包括洞天语在内的诸多谶书均有言,方今之世,将有天神降临凡间,以拯救天下于危难,有的谶书甚至直接指明,这降世之人乃是天帝之子——白帝转世。再者白柏谐音,是以青丘门人皆视之为白帝下凡,对之顶礼膜拜。
上任掌门乃三足宗门人,卸任之际,当将掌门之位传于九尾宗同门才是,但就在此时,柏仙信却出而反对此事,并建议由三足宗门人继续担任掌门,他的解释竟只有一句话——如此更加符合天道!
然而青丘派门人竟都信服了他,便是竹含真亦不甚反对,于是,三足宗门人水谢便接替了同宗前辈的掌门之位,迄今在位已逾二十载。
唐悦松正待细细分辨众人,孰料左近传来人声:“你小子看什么呢!”
他忙循声望去,但见侧上方之处,轩辕继正朝自己靠近!
“师父!”他几乎失声喊道。
他见着的物事,正是轩辕继,或者说,是轩辕继的元神。元神之间相互识别亦如实体之间的相互辨识一般,虽说如此,但只可类比,不可等同,因为层次不同,所以其间精微之处,不可以言语道之。(注1)
轩辕继道:“这几****到哪里去了?”
唐悦松回应道:“弟子出了点意外……”
“是何意外?”
唐悦松遂将这数日的经历道与轩辕继。
轩辕继知悉之后,亦稍稍叹道:“竟有此贼。”
“也算你命大,逃过一劫,眼下青丘派的两宗恐将武斗,我等三清道友已部署妥当,只待收拾残局了。”轩辕继接着说道。
唐悦松疑道:“师父躯体何在?”
轩辕继示意他道:“在毕方号中,无伤正驾驶着它。”
唐悦松不由叹道:“如此一来,躯体便安全得多了。”
唐悦松欲言又止,轩辕继察觉他异样,遂道:“为师这几日于青丘山中神游察探。”
轩辕继道:“蛮荒小宗果无甚根基,除去个别之地,这青丘派全境我等皆可自由出入,对于我等道友,这青丘派已无甚秘密可言。”
唐悦松闻之,不由心中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