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继将双肩上扛着的二人扔在榻上,浊山飞仙似是遇见故旧,含笑行礼:“轩辕前辈。”
轩辕继将眼前女子稍稍打量,道:“浊山飞仙,二十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年轻。”
浊山飞仙道:“轩辕前辈何尝不是风采依旧。”
轩辕继道:“自你接手云都,也有十年了吧?”
浊山飞仙道:“整整十年。”
轩辕继道:“这十年来,云都的失魂者情形如何?”
浊山飞仙看了看躺在榻上的唐悦松和居芷,道:“这十年,发生在云都一地的失魂之事,有二十五起,失魂者中上有朝廷官员,下有平头百姓,有道有俗,无所不包,甚至、甚至还有一只猫。”
轩辕继不禁莞尔,浊山飞仙道:“听闻最近登云山出现了大量失魂者,何故?”
轩辕继道:“此不同于彼,此番登云山出现的大批失魂者,一目了然,乃是有修真者以邪术于背后暗中操纵。然而我等一直关注的失魂者之事,则与之不同,我等似乎看不见修真者的影子,失魂之事无缘由地发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浊山飞仙道:“方才有三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速之客,已被我用符术制住,他们都是失魂者。”
轩辕继看了看地上横躺着的数人,道:“他们皆是自登云山上逃逸而来的失魂者。”
浊山飞仙道:“你可知这些失魂者为何要赶来云都?”
轩辕继道:“为何?”
浊山飞仙颔首:“召唤他们前来的正是这位居芷姑娘。”
轩辕继道:“莫非这姑娘亦是修道之人?”
浊山飞仙缓缓摇头,道:“她是失魂者。”
轩辕继道:“她是行尸?”
浊山飞仙微微颔首。轩辕继道:“便是说,是行尸在召唤行尸?”
浊山飞仙颔首道:“正是如此。”
轩辕继不由颔首叹道:“看来真有其事,失魂者之间,亦可彼此呼唤。”
浊山飞仙道:“这居芷姑娘乃是一歌伎,半年前,她亦如此前许多失魂者一般,莫名其妙地便丢失了自己的魂魄,变成了一具行尸。不过,她的魂魄并未完全离体,而是有如游丝一般悬在躯体周遭,随时都有可能离体而去,可谓命悬一线。”
她接着说道:“我便以灵符附身其上,将她的灵牢牢拽住,不使其离体而去。但那股神秘的拖拽之力甚是强劲,我的符咒怕是撑不了多长时日,到时候,她还是会死。”
轩辕继道:“可知这女孩身世?”
浊山飞仙道:“这女孩本是那唐家的家姬,一年前被唐家卖到这里,至于更早的情形,我亦不甚知悉,据唐家的说法,似是自贫苦人家买来的。她自幼年被卖到唐家之后,便一直在唐家生活,她在唐家的时日约莫有十多年之久。”
轩辕继听罢,遂问道:“唐家?哪个唐家?”
浊山飞仙道:“便是云都天下第一坊那个唐家。”
轩辕继哼了声,道:“又是他们。”
轩辕继又道:“你可知他们为何将这姑娘卖到此处?”
浊山飞仙摇摇头道:“不甚知悉。”
轩辕继道:“这唐家一定有鬼,我且去太卜那厢,看可否探出端倪来。”
轩辕继道:“浊山,你暂且留守云都,此处还需你照看,凡事小心。”
浊山飞仙笑问道:“轩辕前辈,莫非整个云生域的道友都已撤光?”
轩辕继道:“当然不是,我云生域还有甚多如你这般留守之士。”
须臾,轩辕继环视房内周遭,道:“看来这怡香馆你是待不下去了,有何打算?”
但见周遭一片狼藉,凌乱、血腥。浊山飞仙淡淡一笑,绝美的笑靥充满了动人的韵味。她虽已近不惑之年,但却有着韶龄女子般的丽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修真之人,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不是他的修为,更多时候,是他的年龄。
浊山飞仙含笑说道:“还不都是拜你这好徒弟所赐。”
浊山飞仙笑道:“早有道友传闻,你这徒弟,行事犹似你当年,甚是神似。”
轩辕继道:“哪里,他比我年轻之时差得远了。”
浊山飞仙一笑,继而叹道:“此处生出这等事故,我自是不可继续留于此地了,只好改头换面另起炉灶了。”
轩辕继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浊山飞仙看看唐悦松,似想及一事,道:“他似乎被居芷咬了一口,如此,眼下则已中了失魂者诡力,怕是危险。”
轩辕继扬手道:“不然,此子体内早已侵入了数股特殊力道,眼下它们业已深种其中,当下方进入他体内的失魂者诡力非但没有大害,反倒可与先前几股力道相互制衡,使他气息更加稳定,于他来说,反倒是好事一桩。”
“以毒攻毒,互为牵制。”浊山飞仙道。
轩辕继道:“大致如此。”
云都北面,山峰耸立。其中一座最为高耸的山峰之上,坐着两名僧人,二人皆为西陆恒州人士,此刻坐于山巅,似在念经做法。
这二人正是甘央八师徒,前几****二人曾于太卜司中禀报行尸入城之事,待事毕,过了两日,太卜司官员便寻至他们处所,知会斗法之事。起初罗得还道师父定会拒绝斗法之事,孰料甘央八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当时亦不知何故,事后相问,甘央八却道:“今番尸魔入城,情势紧急,若是推辞则不利大局,不如应下,当下诸事应以破魔为上,除此之外皆可变通。”
原来,此时这师徒二人正于山巅结阵诵经,他二人结的乃是度亡阵,念的乃是度亡经。
为何念此经文?
见亡者,方念此经文。
此刻,甘央八眼里,下方的云都城景象诡异,在他眼中,云都上空正聚集着大片乌云,黑云最浓重之处,在那下方乃是一片阁楼院落,此地不是别处,正是那天下第一坊。如此异象,可谓黑云压城。
甘央八道:“此地笼罩在不祥的气息之下,那黑气深厚之处,乃是那天下第一坊。”
他稍作思索,对罗得嘱道:“眼下为师待出体片刻,你看护为师躯壳。”
罗得心一紧,忙道:“弟子知道了!”
嘱咐罢了,甘央八旋即闭目入定。
原来,甘央八打算神识出体,前往黑云笼罩之处一探究竟。修为达到一定层次的修真者,通常能够遣出神识遨游于六虚之中,不受形体限制。
不多时,甘央八便已突破躯壳,游至虚空之中。他朝黑气而去,待行至黑气深处,朝下观望,只见天下第一坊的宅院正好处于正下方。
他当即俯冲而下,待一探究竟。孰料竟有碰壁之感,再探,依旧碰壁而止。他沉思片刻,旋即使出分身法术,将神识分作千百,自不同方向朝天下第一坊宅院探去,不想无一例外地,所有分身皆碰壁而止!
甘央八寻思道:“这厢果然有古怪,也不知这天下第一坊有何阴私?”
他迟疑片刻,随即收起分身法术,待神识合为一处,遂归体。
甘央八睁眼,长出一口气,罗得见他归来,遂问道:“师父,你回来了啦,不知师父前往了何处?”
甘央八道:“为师看见这云都大城的上空,黑云浓重,气息诡异,似有魔鬼作乱,便遣出神识,前往黑气浓郁处察看,但见那黑气聚集之地,乃是云都的天下第一坊,正待进一步察探之际,不想竟为莫名之力所阻,不得前行一步,想必是有法术相护,可见那天下第一坊果然有些个不可示人之事。”
罗得道:“我们该怎么办?”
甘央八道:“种种迹象表明,这天下第一坊内恐怕暗藏魔鬼,而此事怕是又与那入城的行尸有些牵连。然而这天下第一坊乃云生国的显赫家族,与朝堂关系紧密,我们要察探他们内里情形,没有朝堂许可是行不通的。”
甘央八最后说道:“去找太卜。”
云都王城,太卜司。
太卜府堂下,前些日子立下斗法之约的两路人马正齐聚于此。令轩辕继不快的是,自己一行到场之际,那恒州僧侣甘央八一行竟已先行到场,他不由没好气地瞪了那甘央八一眼。
而此时,甘央八师徒当中的冷金鹄看上去颇为胆怯,也难怪,这冷金鹄本是道门新进弟子,对于新进弟子,道观通常会指定门中长辈来做他们的师父。冷金鹄方入门之际,为其指定的入门师父正是轩辕继,孰料没过几日,冷金鹄遇见那西陆来的僧侣甘央八,叹于甘央八修为高深、博学睿智,且又待人和蔼,全不似宫观当中的一些老道,亦不似轩辕继那般严苛。是以方入道门数日的冷金鹄果断退出道门,改投甘央八门下,成为僧侣的一员。虽然道门对于新进弟子并无多少约束,但此举还是招来轩辕继的记恨,并对其生起杀心。
端坐上首正中的老者正是太卜,太卜掌管一国之占卜、祭祀,乃国之重臣。在神州诸国,太卜不单是身居庙堂的重臣,往往又是统领该国修真界的江湖盟主。是以太卜不单与君主共定国是,亦多于江湖各派之间斡旋协调,领袖江湖群伦。
早些时候,轩辕继已将此番铲除行尸之事记作文牍,送呈太卜司。不想仅过一日,太卜便召见。待轩辕继一行赶到太卜司,见甘央八在场,不由稍觉意外,想必亦是就行尸之事被太卜召见。
双方人马齐聚堂下,各人无不心头一振,只觉此番斗法一决胜负的时候到了。
正当各人暗自琢磨之际,坐于上首的太卜以洪亮的声音宣道:“轩辕道长、甘央八大师,二位乃当世高人,今番联袂解我云都尸魔之患,实乃老夫之幸,实乃云生之幸。如今尸魔已破,依先前之约,此番斗法,功大者胜。老夫会同诸同僚商议许久,最终一致认为——此番云都斗法——双方持平。”
说罢,太卜不禁环视左右幕僚,但见他们相互对视一番,皆点头示意。
甘央八以恒州话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沉默少许,轩辕继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在下倒想向甘央八大师讨教一番,正所谓功大者胜,在下不才,此役中只制住数个行尸,大师大能,不知有何斩获?”
于此结果,轩辕继显然不服。
甘央八微微笑道:“贫僧不才,无甚斩获,想必道长斩获颇丰。”
轩辕继轻轻哼了声,颇为不屑。
正当此时,太卜却道:“甘央八大师太谦虚了。”
太卜继而正色道:“老夫看过二位的呈文,经仔细衡量,你等双方的功绩委实不相上下,是以才如此判断。”
见轩辕继对那甘央八一脸不屑,太卜接着说道:“轩辕道长此番设计捕获了全部的入城行尸,可谓功高。但甘央八大师的功劳亦不可小视,若非大师的转经轮,潜入云都的尸魔的妖力恐怕要强大得多。”
闻言,轩辕继一怔,不由暗忖这番僧莫不是暗藏法宝,以此求胜?
池无伤似来了兴趣,不禁问道:“转经轮乃西方寻常法器,不知大师的转经轮有何大能?可否一睹?”
话音方落,忽觉轩辕继朝自己瞪了一眼,忙收敛性子,不再轻易做声。
甘央八一笑,自背囊中取出一物,但见此物持在手中,显得颇为精巧,原是一只带柄的转轮。眼前这只转轮色泽银灰泛青,乃青铜材质。
这转经轮又名“解脱轮”,乃西陆恒州的一种普通法器,转动它便会获得相应功德。
太卜手指甘央八手中转经轮道:“此物暗藏大能,正是凭借着它,我等方能压制魔物的妖力,使之为害最微,是以道长方可将之一举制服。”
“是以若论功绩,道长与大师委实平分秋色。”太卜接着说道。
甘央八起身朝众人施礼道:“平僧素来不认可斗法一事,愿此番斗法就此打住,能不胜不败,于贫僧而言乃是最上之结果。”
说罢,甘央八将转经轮呈上,“破魔安民乃修行人应尽的本分,贫僧还待继续云游,便将这转经轮赠与太卜大人,有此物在,可保云都一地之平安,使之不为邪魔所乘。”
太卜接过,待道谢之事完毕,太卜环视大厅之下的所有人,遂正色道:“你等的呈文老夫皆已看罢,无论道长还是大师,无不提及那天下第一坊……”
他言及“天下第一坊”之际,乃停顿片刻,并来回看了看轩辕继和甘央八二人,堂下气氛似乎有些诡异。唐悦松看看其他数人,却找不出气氛诡异的原因,他望望离自己最近的池无伤,二人对望一眼,在池无伤面上,唐悦松分明看见“我也不知”四字。
这时,太卜接着说道:“虽然种种迹象表明,那天下第一坊唐氏确有不可告人之事。”不想他话锋一转,又道:“但老夫乃食朝廷禄者,在云生国,过多地谈论那唐氏一族乃是违犯禁忌之事,自眼下始,望道长与大师停止对唐家的探查,因为此事在云生国不合时宜。”
各人闻言皆面露疑色,甘央八问道:“哦?此事竟为禁忌?”
太卜颔首:“正是,唐氏乃云生望族,他们非但富可敌国,而且与朝廷关系密切,其根基之深厚,非你我所能想象,是以还望诸位在云生国不要再察探唐氏了,如此于你我都好。”
见太卜语气坚决,神色肃重,轩辕继与甘央八等人皆不好再言此事,是以众人稍作言谈便行告退。
待出得太卜司,轩辕继刻意加快步伐,行至行于他前面的甘央八面前,道:“这回算你走运,既然天意如此,我便先放你一马,以后不要再让我在去东方的路上见到你!”
甘央八看了看他,微微笑道:“诸行无常,那可说不准。”
轩辕继瞪他一眼,最后冷冷说道:“本道担保那时你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