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游云子及轩辕继即刻便要出体,唐悦松则如热锅上的蝼蚁一般,他上蹿下跳,四面奔突,可这八卦壁垒坚实无比,怎地使力冲撞亦无丝毫用处。
此时,游云子和轩辕继二人已相继坐下,片刻时辰便可入静出体。唐悦松极力镇定,此刻,他亦知自己有两条逃避的法子,其一便是记起南极长生阵入口的符文,待开启长生阵入口,便可取道南极长生阵从而逃离此处。
此法虽妙,无奈唐悦松委实记不得那南极长生阵入口的符文,是以此法行不通。其实,任何一个有着特定含义的符文图象,对于肉身而言,可能无甚干系,但于灵体而言,却大多乃切身之事,同一道符文,肉身看来兴许只是稍觉醒目的图画,而灵体看来,很可能便是异世界的出入口。
元神等灵体之移动,实则乃是心念的生灭,心生何事便至何处。心念不生,则静止不动;发念不当,则不至其处。往日唐悦松出体所以能前往南极长生阵,乃是因为左近置有表示长生阵入口的符文,而眼下周遭皆为八卦壁隔绝,他既看不到符文,亦不记得符文的精确形状,自然无法恰当地发念以至其处。眼下他的处境,与囚徒无异。
眼看他二人便要出体,唐悦松大呼不妙,慌乱之际,他不经意间看了看蒙铮的尸体,不由得心一紧。逃离此处,确切地说,应是回避师父,其实还有一法,那便是附身眼前这具尸体。躯壳之于元神,好比房屋之于旅客,神魂等灵体附身于躯壳,好比行人住进房屋,其他行人若非拥有绝大力量,是无法贸然冲进房屋进而察看内中住户的。
但见游云子及轩辕继二人躯壳的百会之处渐次大亮,唐悦松见状,心知他二人即将出体,情急之下,他一头冲向置于榻上的蒙铮的尸体。
唐悦松甫临蒙铮躯壳,只觉新奇,但又隐隐觉得些许不妥,至于何处不妥,眼下他还不得而知。附身一具无主的躯壳时的情形,类似于旅人闯进一座空城,若既无原主或其它生灵与自己争抢,自己灵魂的等级又与躯壳匹配,则可顺利附体。否则,附体则会变得既困难又危险。
此时,唐悦松眼中的景象甚为宏伟,他朝下俯瞰,只见下方乃是一片广袤的大地,此地有大片的原野和森林,亦有蜿蜒的山脉及河流,其间更有零碎岛屿般点缀于大地之上的城镇,景色之壮美,让人惊叹。
先前他附身那丛映映躯壳,亦见得这般景象,西方恒州的佛门有言,一花一世界,一花尚且一世界,何况一人乎?是以附身他人躯壳之际,见得这般恢弘的世界景象实属正常。
唐悦松继续深入,他发念朝地面接近,孰料正当此时,城镇之中蓦地飞出无数羽箭,迎面朝他射来,他大惊之余,忙收念上升至云端,上升之际,他隐约看见,地上如蚁群般的众人正行军列阵,他们当中很多人皆朝天满弦而射。观其阵势,似在迎敌,颇不友善。
下方的军阵所迎之敌,不用说乃是自己。唐悦松悬于天际,他怔了怔,蓦然一惊,随即想起前些时日入静之际所见景象,亦是如此,亦有无数羽箭这般招呼自己,想那时轩辕继曾言,此乃修行生出的幻境,大致与梦相近,有所思所想一类,有寓意一类,还有预言一类。
他回想往事,不由忖道:“莫非那时的幻境乃是预言当下?”
正待他隐于云端之际,忽觉远处风声,但见二人踏风而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游云子及师父轩辕继。他心一紧,忙将各式念头紧紧缩回,生怕他二人感知到动静。
踏风而至的二人亦如唐悦松方才一般遭遇,盘踞在地上的大军仍然以数不清的羽箭来招呼他们,二人旋即上升回避。
游云子道:“轩辕道友你怎的看?”
轩辕继道:“可以断定是失魂者,而且还是最危险的一类失魂者。”
游云子道:“躯壳的旧主虽已离去,可这厢竟还有着一股抵抗我等的力量,至于这股力量,轩辕道友以为……”
轩辕继道:“甚多失魂者皆是这等情形,原主虽去,但躯壳之中却仍有生气。”
游云子道:“疑惑之处便是,这生气究竟是谁的生气?”
他二人正交谈之际,但见远方风云大作,聚念看去,原来竟是大群飞具朝这厢驶来。那居中且格外显眼的飞具,乃是一艘巨型天船,周遭则是数以千计的小型飞具,观其态势,可谓来势汹汹。
“来者不善。”
轩辕继一挥手,竟祭出一柄蓝白色仙剑。游云子道:“你待与这些飞具相搏?罢手吧,稍后此处会愈来愈危险,这厢是他人躯壳,可以视作一处天地,眼下此处已为一股怀着敌意的生气所占,我等若久留,则与置身囚笼无异。”
轩辕继叹道:“罢了,眼下还不是非得以一敌万之时。”
游云子却道:“以一敌万都是轻的,眼下留在此处便是同整个宇宙相抗。”
说罢,二人旋即冲天而上,直飞天穹。
飞行之际,游云子道:“眼下我便将那开启禁制的口诀道与你。”
待他二人飞至太虚左近的禁制之际,遂将口诀发念至禁制处,禁制旋即开出一道口子,二人即刻飞出此地。
游云子和轩辕继相继睁眼,甫一睁眼,游云子立马便起身说道:“此地叫人严加守卫,同时叫人看住崆峒派的古昊然,我等眼下前往应龙号。”
因师父离去,方才还隐在云中的唐悦松眼下终于现身,但他转眼便发觉,似乎还是被师父骂上一顿要好些!
只见眼前的天地竟变得狂暴起来,适才师父离去之际还是天高云淡,眼下竟已电闪雷鸣,乌云压顶。但见乌云之中缓缓驶来一艘巨型天船,在它周遭则随行着数以千计的小型飞具。不时有闪电劈在船身之上,天船却并未受损,大船兀自行驶着,直朝唐悦松这厢而来。
待天船行近,唐悦松只觉眼前这艘巨大的天船极为眼熟,稍作回想,蓦地念道:“登云台!”
原来,他突然发觉,这天船极似前几年飞临登云台上空的那艘巨大天船,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见得如此巨大的天船,是以印象格外深刻。
“咦——那艘天船怎的在此?”
唐悦松不禁喃喃自问。
但眼前似已容不得他细想,只见以天船为中心的舰队正浩浩荡荡地驶来,唐悦松忙待发念闪避,孰料竟无法发念,唐悦松惊了惊,道:“怎的回事?!”
无法发念,自然无法移动,唐悦松心底一凉,只觉此番元神又将受创,眼下他以元神潜入此处,所见自然亦是幻象,而非实体,是以他倒不担心自己会被杀死,因为元神不灭,它只可被削弱,却无法被消灭,元神(灵魂)甚至可以被拘禁,但杀死它却是万万不能,即便是宇宙间最强的力量都无法消灭它。
他一咬牙,不禁哀叹自己又将备受煎熬,他先前曾在青丘山尝过一次元神被炼化的痛苦,真可谓生不如死,无比痛苦之下,求死还不得,因为根本死不了!
同时他亦暗自惊骇——为何眼下自己无法发念?
眼见天船愈行愈近,他暗忖稍后不知将是何等炼狱。
天船以一种压倒般的气势迎面而至,他本能地闭眼,须臾,待他睁眼,却发觉自己竟身处另一方世界,但见眼前似是处于一间大殿之中,唐悦松细看周遭,只见这大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大殿很长,来来回回行过约莫十数人,这些人身着奇怪的服饰,仔细看去,他们的服饰虽与当下不同,却看上去整齐划一,似是一种统一的着装,这些人应是一道。
唐悦松见他们行色匆匆,好不容易寻得一个稍稍走得慢些的,遂上前问道:“这位兄台,敢问此地乃是何处?”
不想那人却并未理会,而是兀自行走。唐悦松遂转而找寻其他人相问,可连问数人,他们对自己竟视若无物,唐悦松不禁诧异,他又随着数人径直行至另一座大殿,这厢人数稍稍多些,唐悦松见堂下诸人分作两列,一列坐在左首,一列坐在右首,唐悦松随着的数人亦纷纷就坐,唐悦松见他们皆已入座,心想他们应该有空搭理自己了,遂上前对其中一人行礼说道:“打搅了,在下唐悦松,敢问这厢是何处?”
可气的是,那人连瞟都未瞟自己一眼,而是默默注视着正前方。唐悦松不禁大为光火,索性行至堂下中间之处,环顾着对众人喊道:“在下唐悦松,敢问这厢何处?!”
唐悦松彻底懵了,但见堂下众人竟无一人回应,而且他们之间话亦甚少,当中隔得近的偶有小声交谈。
唐悦松正待继续提高嗓门大声呼喊,可心底却蓦地一凉,一个念头划过脑际,使得他僵硬地维持呼喊动作片刻,却未喊出声来。
“若这些人看不见我呢?”
他心底道了声。
“也听不见我说话呢?”
“而我却看得见他们。”
他心底断断续续地道了几句,末了他缓缓收起呼喊的动作,自顾自叹道:“想必便是如此了!”
唐悦松猛地想起前番数次奇异梦境,他心一紧,似意识到什么,遂叹道:“又来了!”
先前在竹海、乌陵山之地,他皆有这般神奇体验,便是如游魂般地神游他处,自己的行动及所闻所见皆非自主,在场之人亦无人得知他的存在,眼下自己的情形较之前几番想必也差不多。
待想通此事,他只得一叹,遂喃喃道:“罢了罢了,只是一场梦,待梦醒便无事了。”
是以他干脆行至上首的空座并坐下,眼前这两列人端坐两边,唯独这上首座位无人入座,想必他们也正是在等这上首之人吧。反正众人都看不见他,唐悦松遂大胆入座。
坐下之后,唐悦松甚至还作怪朗声说道:“众卿有事便议,无事便退堂吧!”
堂下众人自然无一人理会他,他们等的,自然是这未至的上首空座之人。
唐悦松以手支颐,遂陪着他们一道等候此人。他知道,待一定时辰,梦自会结束,眼下自己也犯不着费力费神地四下乱闯,时辰一到,自己想不走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