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记不记得爸爸给我们说过的一个笑话?爸爸说1949年,也就是解放前,有一位小伙把新娘迎进家门,许多年轻人跟小伙打赌,看他有什么办法让新娘开口说话。那时的姑娘很封建。夜晚,席已散,客不走,那些想听新娘说话的人,都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小伙子,也就是新郎,他故意把被窝横着盖在身上。新郎和新娘的脚和大腿都露在外面。我不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是什么季节?如果是冬天,他们的大腿一定很冷。新郎说岳母家的被窝怎么这么短?连我的膝盖都盖不到。新娘说不是我们家的被窝短,是你把被窝盖横了。就这样,新娘开口说话了,不再沉默。哥,你又不是新娘,干吗像新娘那么害羞,连话都不说。牛青松依然沉默得像块石头。
在我给牛青松讲故事的过程中,牛红梅已把鱼头青菜汤、红烧肉、青椒炒豆腐摆到了餐桌上。她说你们,别说了,赶快洗手吃饭。牛青松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的耳朵好像失灵了,对牛红梅的声音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应。牛红梅说我知道你受苦了,三年来,我没能天天去看你。在你被关的日子里,我没有痛定思痛,反而谈恋爱、结婚甚至怀孕。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姐姐,现在正式向你道歉。我说我也向你道歉,在你被关的时候,我不仅不悲痛,反而有说有笑,还参加各种娱乐活动。我不应该踢足球,也不应该把学习成绩搞得那么好。我在无意中伤害了你的自尊心,我对不起你。
牛青松的双手终于动了起来,他拍打沙发扶手,皱着眉头张着嘴巴闭着眼睛喊道:我要劳动!他的喊声响彻云霄。牛红梅的说话声被牛青松的喊声淹没。牛红梅一连说了三次,她的声音才从喊声中脱离出来。牛红梅说你要劳动什么?牛青松说打煤球。
第二天早上,牛青松踩着我家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去煤炭公司拉煤。他把身子伏在三轮车上,以便减少阻力。他的双脚在三轮车的脚踏上起伏着,他的嘴里哼唱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当他站在填河路19号煤炭公司的旧址时,没有看见一丁点儿煤炭。那块煤炭公司的招牌已经从他眼前消失,一排整齐的发廊填满他的眼眶。那些发廊的茶色玻璃上写着美容、按摩、洗头、吹头。
一位姑娘从玻璃的后面闪出来,她的嘴唇肥厚,两个乳房像两个硕大的冬瓜,每向前迈动一步,胸口就会剧烈地颤抖一下。牛青松嗅到了姑娘的香气。香气扑鼻的姑娘把一只手搭在牛青松肩上,要他进去洗头。牛青松推车欲走,姑娘拉住他的三轮车后架。另一位姑娘也从发廊里跑出来,拉住三轮车的后架。她们的双脚蹬在一块砖头上,身子后倾,手臂绷直,三轮车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发廊的门口。
牛青松说你们要干什么?姑娘甩动她们的手掌,说洗头。牛青松一拍脑袋,说我没有头发。姑娘们看着牛青松光亮的头皮发笑。她们说没有头发也得洗,你的三轮车把我们的手硌痛了,我们只收你半价。洗不洗是态度问题,有没有头发是水平问题。牛青松推动三轮车,企图离开,立即被四五个姑娘团团围住。她们说你这个头,今天我们非洗不可,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得洗。她们像一群乡村的麻雀,唧唧喳喳叫唤着把牛青松推进发廊。
一个姑娘按住牛青松左边的肩膀,另一个姑娘按住牛青松右边的肩膀,牛青松被牢牢地按在椅子上。牛青松昂起头,眼前是一面大镜子,他和姑娘们以及桌子上的洗发精、洗发水瓶全部装在镜子里。一位姑娘往他头皮上倒部分洗发精,头皮一阵冰凉。因为受了冰凉的刺激,他的头不停地晃动,洗发精沿着他的额头流过眼睛和鼻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姑娘们又把他压回椅子里。一些洗发精流进他的嘴巴,他喷出来,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姑娘们听不懂他的话,不停地用她们白嫩的手指抓挠牛青松的头皮。牛青松说你们这是强奸是打劫,我要抗议。你们强奸吧、你们打劫吧,我身上可没有半毛钱。
姑娘们的手像断了电突然停住,一只沾满泡沫的手悬在空中。她们说没有钱你洗什么头?牛青松说是你们强迫的,我的头上原本就没有头发,洗的人多了,它也不会有头发。一个洗头的把泡沫抹到牛青松的脸上,说没有钱你休想离开这里。牛青松说真是岂有此理。
姑娘们拦住发廊的门,不让牛青松出去。牛青松用胳膊肘、膀子不停地撞击她们的身体。她们的身子像一堵橡胶砌成的墙,一次一次把牛青松弹回来。牛青松瞄准一位姑娘的乳房冲过去,姑娘的乳房同样富有弹性。姑娘说你敢摸我的奶子,你得给我50元小费。
一个白胖的男人推开姑娘,从门外走进来,站在牛青松面前,说你想打架吗?牛青松用手掌抹一把自己沾满泡沫的脸,说我不想打架。说完,他又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脸上的泡沫转移到他的两只手上,真实的五官显露出来。他绕过面前的人,朝门外走去,刚走了两步,便听到有人叫他。他抬起头认真打量面前这位白胖的家伙,说刘小奇!怎么会是你?刘小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也拍了一下刘小奇的肩膀。刘小奇说这是我开的发廊。牛青松说她们强迫我洗头,可是我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
刘小奇对着姑娘们叫王芳。王芳向前迈出半步。刘小奇说你给他按摩按摩。王芳说我不干。刘小奇说你敢?王芳是刚才给牛青松抓头的那位姑娘,她把牛青松从头到脚瞄了一眼,说按就按,不就是按摩吗?王芳推着牛青松走进发廊的里间。牛青松一边往里间走,一边回过头来说刘小奇你要干什么?你这是存心害我。我不按摩,我没有钱。刘小奇说不要你掏钱,全免,就算是我为你接风洗尘吧。
牛青松只在按摩室里待了两分钟,便双手提着裤子冲出来,说她怎么解我的裤带?还捏我的下面,怎么能够这样?刘小奇和姑娘们张嘴大笑,他们的笑声邪恶淫荡,把发廊的瓶子震得晃来晃去。
刘小奇带着牛青松上了发廊的二楼,来到刘小奇租住的卧室里。牛青松问刘小奇,那些发廊里的姑娘真的可以操吗?刘小奇说怎么不可以?只要你有钱,怎么会不可以呢?牛青松说怎么能够这样?我们的胡管教说不调戏妇女。刘小奇说不要再说你的胡管教了,你已经自由了,已经18岁了。牛青松说可是,那些姑娘,我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她们也不知道我姓什么。刘小奇说今后别叫他们姑娘,你不要污蔑“姑娘”这两个字眼。你知道姑娘是什么?牛青松摇摇头。刘小奇说姑娘是指处女。她们都不是处女了,所以不能叫姑娘。牛青松说那叫她们什么?刘小奇说小姐。
刘小奇拍一下牛青松的屁股,说你是不是还没有操过?牛青松说没有。刘小奇说想不想赚钱?牛青松说想。刘小奇说下面我给你介绍几种赚钱的方法:
第一种:每天晚上你陪着我打麻将。在打麻将之前,我们事先约好暗号。我需要什么牌,你就放什么牌。这样我们把其他人的钱赢进我们的口袋。
第二种:倒卖假古董。我们把那些假古董卖给海外老板,他们一般不太识货,即使识货他们也买。他们拿着假的去蒙另外的老板,赚到的钱往往比我们赚的还多。所以,我跟他们合作得很愉快。
第三种:走私,就是到边境上走私。我想干这个差事你没有胆量,不如选一种安全可靠的工作,那就是“掉包”。你找一位合伙人,让他把一沓纸(外面用百元钞票包住)丢在路上,然后你当着某位路人的面把钱捡起来藏到衣兜里。这时你要故意显得慌张,故意跟某位路人套近乎,告诉他你捡到了钱,要他不出卖你,只要不出卖两人就分赃,每人一半。但考虑到在马路上不便数钱,你把捡到的钱暂时交给他保管,让他先掏一点儿钱给你,然后约定分钱地点。如果他身上没钱,你可以跟他要手表、项链什么的。人都他妈的自私,为了独吞那一沓看上去差不多上千元的巨款,他往往不惜倾尽身上的所有。你拿到了他的钱物,便以最快的速度溜掉,最好是以每秒十米的速度离开。如果每天你能使两个人上当,那你就会很快发财。
牛青松的脊背上冒了一层冷汗。牛青松说小奇,你的钱都是这样赚来的吗?刘小奇说不是这样赚那怎样赚?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共产党,不超生不讨饭,不给政府添麻烦;不用灯不用电,自己的设备自己干。牛青松说胡管教教导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志不求易,事不避难。刘小奇说我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了吗?我这样赚钱容易吗?谁给我幸福了?还不是我自己。牛青松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种正当的赚钱方法,我想用我的双手赚钱。刘小奇拉开他的衬衣口袋,说看见了吗?我的口袋里有好几百块钱,现在你把手伸进去,然后把钱掏出来。牛青松从刘小奇的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刘小奇。刘小奇说这钱是你的了。牛青松说为什么?刘小奇说别问为什么,只要你的手能够从别人的口袋里掏到钱,就尽力去掏。每个人都是用他的双手赚钱,而不是用他的脚丫子。牛青松把钱丢到书桌上,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说完,他转身下楼,骑着三轮车离开了发廊。他向填河路上的行人打听煤炭公司的新址。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像一位退休的老人,在填河路上慢悠悠地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