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凛心里揣着纳闷,在思考着存在于涅墨西斯宇宙中,这批“奴隶人类”是否能利用上时,「爱丽丝-101」迈着紧张的小步子,向铐着尹凛的房间喷射而来。
“扑哧”、“扑哧”、“扑哧”。
在零重力通道中,爱丽丝借着推动力,向前喷进。
嗤拉。
厚重金属门向两侧打开。
身姿优雅的101坐在尹凛面前。
“根据资料显示,L型,是在五十年前,已经淘汰的古老型号。且,L型,不是你这种优雅的涂漆与配置。”爱丽丝不愧是高智能生命,说话起承转合、条理清晰。
爱丽丝-101将与自己类似的涂漆配色称作“优雅”,看样子,在101的“拟人格模块”中,掺入了“骄傲”的成分。
骄傲?
这就好办了。
“哼,”尹凛想了想,决定投其所好,装出比爱丽丝更傲娇的模样,下巴斜着仰视天花板:“我喜欢。”
爱丽丝食指勾起尹凛的下巴,这个举动说不上挑逗,因为正经人类,绝对会被这“一挑一拨”,“卡”一下掰成颈椎粉碎性骨折。爱丽丝说:“L,我,Alice-△-101,命令你,说出你的理由。”
滴滴滴。
尹凛的处理芯片上加载的伪装ID,接受到来自上级的信息。
这是强制命令。
按照道理,尹凛不可能拒绝。
在智械种群里,权限高于一切。
一旦尹凛拒绝,定会露出马脚。
该怎么解释呢?
尹凛头痛了。
“L”型的确是在众多机械工厂记录里,早已被淘汰的古老型号。
尹凛当时用这个型号,只是觉得顺眼,简约,适合他,不料在“亲切感”的运行逻辑下,让爱丽丝如此关注他,并在“型号”这件事上揪着不放。
摆在尹凛面前有两条路。
一是强行深入入侵爱丽丝的中枢,从“底层数据”上,彻底改写掉爱丽丝的所有数据。
但这样一来,相当于抹杀掉了“爱丽丝-101”这台智械原本的“模拟人格”,当然,这不是好不好、或是残忍与否的问题,而是这样一来,对涅墨西斯小宇宙尚不完全了解的尹凛,很容易触碰到涅墨西斯的底线,提前暴露出自己的存在。
那么只能第二种方法了。
卡。
卡。
在爱丽丝-101的注视下,尹凛轻松挣开了束缚,两手温柔地轻抚爱丽丝那冰冷的脸颊。
「爱丽丝-101」一愣。
自在法·深红脉冲!
嗤!
一圈波纹自尹凛双手放出,整艘飞船的电子元件,出现了一刹那的故障。
所有指示灯稍稍暗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亮起。
而在尹凛面前,爱丽丝-101两眼光芒熄灭,直接陷入了“昏迷”状态。
“对付一台智械真的是轻轻松松。”
尹凛一边感慨着,动作熟练,快速逐层拆开“爱丽丝-101”胸前装甲板。
这次时间很宽裕,圆盘上的“奴隶”们,并无胆子前来打扰“爱丽丝-101大人”的雅致。尹凛在不影响这台智械模拟人格的前提下,以自己为目标,逐一增加了不少隐秘的小细则。
尹凛认为,101对“亲切感”似乎有着某种误会,他在爱丽丝-101的行为逻辑里,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做“亲切感”。
在这个过程里,从物理层面上尹凛碰到了困难,只能动用“权柄”的力量,粗暴地掰正了「爱丽丝型」的认知。
尹凛将自己的人设设定成“被格式化后一无所知的可怜萌新”,而爱丽丝则成了“富有同情心对萌新一见如故”的优秀智械。
嗯,「同情心」,尹凛在里面加了一点点「同情心」。
这次有充足时间的鼓捣,让尹凛手速爆表的尹凛,几乎将爱丽丝型号里里外外拆了个遍。
过程有些暴力,铿铿锵锵的,不作细述。
但最后,还真让尹凛有意的操作下、无意中找到了涅墨西斯掌控智械军团的方式。
在爱丽丝型号的后颈部,有一枚米粒大小的微型芯片,芯片彷佛是活的,伸出一根根伪足,紧紧趴在那处,一动不动。
尹凛没有贸贸然触动涅墨西斯的权柄,他在外面稍作查探,果然,一束微小的“理”,自芯片上延伸而出,几乎细不可查,堪称微米级别,浸没入虚空中,不知伸向何处。
“原来如此。”
正如尹凛之前所了解的那般,高高在上的“神”,并不是万能的。
每一位神,更像是偏科偏到了极致的专业人才,只有偏科偏到尽头,才能凝聚成自己的权柄。
而涅墨西斯的“智械”,正是因为它的权柄更偏向于“智械”,而不是“器械”。这种简单粗暴地遥控操纵,在尹凛眼里看来,就跟插天线没太大区别,可偏偏是这样的方式,让涅墨西斯掌控了这个宇宙,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此。
这个世界,有智械,有涅墨西斯,有人类。
尹凛隐约间,感觉自己彷佛找到了战胜涅墨西斯的突破口。
忙活了10分钟,爱丽丝重新启动。
她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个盹儿。
再重启时,爱丽丝101视野内,眼前这位古老型号的“L”,有着和她同样配色,却有着可怜的的身世,靠着自己的努力,在废物处理站里打工、换取零件、努力向上,终于凑齐了这一身零件,并自行改造成这般优雅的姿态。
爱丽丝-101没有多问,眼角流下了晶莹剔透的“冷却液”,她摸着尹凛的头,说道:“L,从今以后,你不用再回那种地方了。”
……
在微调之后。
爱丽丝的亲切感终于正常了,很对劲。
尹凛喊爱丽丝“姐”。
爱丽丝喊尹凛“弟”。
其实,一旦接受了设定,当弟弟没什么不好的。
圆盘的目的地,是距离11区废物处理站,大约三万公里外的矿场。
本该眨眼即至的距离,因爱丽丝故意吩咐船上的奴隶们慢慢开,不着急,以至于圆盘航行了半小时,才即将抵达目的地。
——「11区晨星矿场」。
11区是这颗星球、以及星球外卫星、太空站等一个区域的统称。
而11区内,共有“矿场”三十六个,其中,晨星矿场是11区三十六个矿场中,规模最大的存在。
「爱丽丝-101」,则是晨星矿场的负责人。
当尹凛得知此事时,才知道偷偷攀上姐这条线,实在是太正确不过了,一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注定涅墨西斯气数该尽。
啊,一切都是那么地刚刚好,这将省了尹凛不少麻烦。
当圆盘在一处辽阔平坦的停机坪上降落,并进入地底维护时,尹凛亲眼所见,才再次感慨,涅墨西斯不愧是神,这一下子便刷新了尹凛对“矿场”这个词汇的理解。
地理意义上,晨星矿场的面积,已经与尹凛主世界里一个庞然大国的面积相彷。更别提,在一栋栋“温室”般的建筑底下,共有三层与地表面积等同的“地下层”。
因为尹凛给自己增加了“格式化后对世界懵懂无知”的可怜人设,爱丽丝姐姐对尹凛提出的疑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会主动补充。尹凛披着“高大帅气”的装甲,完美将自己装扮成“智械人”,以至于在爱丽丝姐姐的概念里,压根就没把尹凛当“外人”。更别提“细作”、“间谍”这一类“敌对概念”了。
何况,爱丽丝姐姐所说的情报,虽然对尹凛而言十分关键,但对于每一位智械而言,都是“常识概念”。一口气不间歇地说了三分钟后,爱丽丝姐姐完成了数据整理,索性将一份“96.7T”大小的文件传输给尹凛。
里面不仅包含了11区的“非机密类”详尽信息,甚至有整颗星球的高清卫星地图,这份情谊,让尹凛受宠若惊。自潜入涅墨西斯的宇宙以来,他这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名为“关切”的感情。可令尹凛觉得讽刺的是,这种“关切”,竟来自一台冷冰冰的“智械”,对此,尹凛有几分哭笑不得。
文件太大,差点让尹凛老旧芯片当机。
文字、数据不太占容,96.7T里,最占容量的仍是图片与视频。
文件里,包含了「爱丽丝型」等各种型号的构造图、概念图。
粗略扫去,这里里外外,纹理、结构、温度、参数,似乎在文件上标注得很清楚。
尹凛并不是正儿八经的智械生命,他能做到的只能读取文件夹标题,无法细看参数与详情。他本想顺势说一句“真大”,可话到嘴边仍是咽了下去,免得说多错多,万一这看着大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咋整。
得到了“巨量”情报的弟弟L,低头默然不语,一副专心学习的姿态,让爱丽丝姐姐在她的辞典里,默默给尹凛加上了“11区好弟弟”的标签,尹凛在爱丽丝眼中,轮廓越来越绿,绿得油亮,代表着极度友好。
与爱丽丝认了异族姐弟后,爱丽丝101也不知道该对尹凛做些什么特殊的事。毕竟,智械之间共用一个充电桩儿已经是极为亲切的事情了,再亲切一些,爱丽丝想象不到,也无法想象。
她决定回去查查相关资料,再做下一步打算。
爱丽丝心事重重的闪着灯。
在尹凛的强烈要求下,爱丽丝在矿场外围,也就是停机坪不远,安排了独栋豪宅,而且里面有能够处理数据的终端。尹凛给出的理由很直接:他的型号太过老旧,无法安全且无损地处理爱丽丝发给他的大数据包。
万一鼓捣坏了,岂不是浪费姐姐的一番好意?
好弟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爱丽丝没多想,答应下来。
临走前,爱丽丝千叮万嘱,万千别私自进入矿场,那是忤逆“至高议会”的死罪,下场可是要彻底“废弃”的。
“至高议会?”
尹凛本想问问“至高议会”是什么,但几乎没经过太长的思考,尹凛便推断出爱丽丝所说的“至高议会”很有可能跟涅墨西斯有关。假设涅墨西斯监测亿万生灵以及无数智械,用的是“关键字检索”的方法,贸贸然问起此事,很有可能会自爆卡车,于是尹凛压下了多嘴的念头,先找到房间里的终端,仔细阅读爱丽丝发来的超级巨大文件包再说。
当下,尹凛假装没注意到“至高议会”是什么,满口答应绝不“私下”进入矿场内部,浑身闪着七色辉光以表热烈欢送的尹凛,告别爱丽丝姐姐后,一转身,尹凛心里一沉,在房间里关上房门。
“果然,有被监视的感觉。”
尹凛一踏入房间内,便察觉到不对劲。房间的布置很像是机械的维修机房,没有床,没有人类的用具。倒是有一些武器零件、改装配件、高档的桶装机油等。房门打开刹那,房内飘出熟悉的机油味,让尹凛恍忽间有种回到了瓦力房间的错觉。
这或许就是瓦力羡慕的巅峰生活吧。
尹凛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是“老旧的L型被格式化后重启屑生的萌新”,虽然尹凛偷偷篡改了爱丽丝101的运行逻辑,让她将自己视为超级友好单位。但这种友好,很有可能让爱丽丝私底下馋他的装甲板,作出一些不智械的行为。
譬如……偷窥。
尹凛迈着机械太空舞步,在房间里“愉快”地转了一圈。很快便在墙壁上找到了监视模块——要不发现实在是太难了,或者说,爱丽丝根本就没有隐藏的打算。长约10公分直径约3公分的镜头径直对着豪华充电桩,镜头内,有一点红光规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转动着,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泡了一杯机油,尹凛决定装智械就得装彻底一些,咕冬一口闷掉,并故意排放出几次模拟冷却液蒸发的气体后,尹凛来到终端面前,从胸甲板板后拔出驳接口,插在终端上,优哉游哉地喝着机油饮品,阅读文件。
“咕噜噜……”
喝着喝着有点上头。
挺好喝的。
尹凛一喝就是一小时,中途主动续了四杯。只是,喝下去的机油无处可去,全漏出来,浪费掉咯。
在他看来,“涉世未深的弟弟”专心阅读文件,整理归纳,并不会破坏自己在爱丽丝姐姐智能中的形象。他一直很注重“人设”,什么样的人设该做什么事。况且,尹凛对智械族群有着一定了解,在摒弃一切感情思维后,仅剩逻辑运算的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很好懂的类型。无非是逻辑、概率学、模拟人格的碰撞罢了。
感情?不存在的。
一小时后。
尹凛将驳接口从终端上拔出。
爱丽丝姐姐在偌大的文件说明里,掺夹了私货。她似乎想对尹凛灌输某种“观念”,可正是这种“灌输”,反倒让尹凛对涅墨西斯的宇宙形态,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这是何等的讽刺呢。
关闭终端,尹凛皱着眉,一屁股坐在充电桩上。
卡。
充电口卡进装甲板缝隙里,他顺势熄灭了面甲指示灯,装出一副“我在乖乖充电”的模样。
来自暗处的窥视感减弱。
但未彻底消失。
嗒。
一颗滚圆的血色珠子,先是从装甲板缝隙里渗出,然后转眼化成了固体,像一颗珍珠,滚到阴暗墙角,偷偷摸摸地沿着房间内布置的裂隙,翻出了房间,来到旷野上。
他的确是答应了爱丽丝姐姐不私自进入矿场。
但,
大摇大摆地进入,那就不算违约了。
尹凛催动着圆滚滚的血珠,“正·大·光·明”地熘进矿场,心安理得。